子时的东宫,烛火通明,却照不透压在殿宇之上的沉沉夜色。
李云潜站在窗前,指尖一枚白玉珏已被捻得温润。窗外无星无月,只有宫墙的风穿梭回响,带着新漆与旧木混杂的气味——这是他的父亲诚王,半月前刚刚入主的大内。
“潜儿,你看这万里江山,”那日的登基大典上,父亲曾指着脚下绵延的宫阙,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疲惫,“像不像一艘千疮百孔的巨舰?而我们,就得用这所剩无几的木板,把它开到海晏河清的那天。”
此刻,李云潜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案头堆着范建刚呈上的密报,不是贺表,而是触目惊心的数字:国库存银仅余四十七万两,而北境三十万大军三个月的粮饷,就需要一百五十万两。
“殿下。”
陈萍萍走了进来,他裹在厚厚的墨色裘绒里,只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唯有一双眼,深得像古井。“裴太傅今日在典仪上,话里有话。他说‘国赖长君,更赖老成持重’,是在提醒陛下,也提醒所有人,这朝堂,还是他们世家的朝堂。”
“何止是提醒?”范建跟着进来,随手关上殿门,隔绝了外面的风声。他脸上带着奔波的尘土气,“今日户部右侍郎,裴仲的那个门生,已经驳回了殿下启用陈重为户部郎中的提议。理由是,‘寒门骤贵,恐伤士族之心,动摇国本’。”
李云潜回身,烛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阴影。“国本?北境将士的肚子,才是真正的国本。”他拿起范建的密报,“你查得如何?”
范建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不是正式的账本,而是私人笔记的誊抄。“户部拨往北境的第二批粮饷,账面是五十万两。但其中有二十万两,标注为‘折色银’,兑换比例远低于市价,且指定了江南三省的特定商号承兑。这里面可供运作的猫腻,足够吞掉一半。”
“有实证吗?”李云潜问。
“负责具体经手、核销的,是户部主事周通。此人是右侍郎一手提拔,背景干净得像张白纸,反而更显可疑。”范建眉头紧锁,“但我们没有权限直接查他,一动他,就等于直接向裴仲开战。按律,需刑部或大理寺下发文书…”
“等他们的文书?”一个清冽的女声自殿外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梅香。
珠帘轻响,叶轻眉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一身月白襦裙,发间青玉簪,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踏入帝国储君的东宫,而是闲庭信步于自家庭院。她手中握着一卷竹帛,腕上那柄半合的铜骨折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等三法司按部就班地走完流程,周通早就听到风声,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了。”她将竹帛放在案上,目光扫过陈萍萍和范建,最后落在李云潜身上,“殿下要等的,不是一个合乎规矩的机会,而是一个能打破规矩的利器。”
李云潜看向她:“你的利器,准备好了?”
叶轻眉指尖点在竹帛上:“《监察六策》,在此。但要舞动这把利器,需要权力,更需要决心。”她解下腕间的折扇,“唰”一声展开,黄铜扇骨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上面深刻着四个字——天下为公。
陈萍萍的视线在那四个字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天下’,包不包括皇权?”
“监察之权,高于百官,独立于三省,最终自然直达天听。”叶轻眉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讳,“但它监察的是天下事,天下人。若皇权有私,亦在规制之内,你说这算不算包括?”
殿内一时寂静。范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太子。
李云潜却仿佛没听见这大逆不道之言,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卷竹帛上。他翻开,目光迅速扫过上面条陈清晰的策略:设独立察罪司、密权拘讯、分案隔离、限时结案…每一条,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准备割开旧制度臃肿的躯体。
“若依此策,第一步当如何?”他问,声音低沉。
“北境军情如火,军饷案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叶轻眉合起折扇,指向竹帛上一处,“成立临时‘察罪司’,绕过三法司,直接拿下周通。他是最薄弱的一环,撬开他的嘴,就能扯出背后的右侍郎,甚至…裴仲。”
“擅设官署,乃是僭越!”范建忍不住道,“明日早朝,裴仲他们必定以祖制、礼法死谏!陛下刚刚登基,根基未稳,未必能顶住这般压力。”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巧合’。”陈萍萍阴柔地开口,“需要一个让陛下不得不当场决断,让旧党来不及反应的契机。”
仿佛为了呼应他的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黑衣的察事司小校跪在门外,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惶:“禀殿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已至灞桥驿,最迟明日卯时,便可送入宫中!”
殿内四人,神色俱是一凛。
时机来了。
李云潜深吸一口气,走到案前,提起朱笔,却悬在半空。他看向叶轻眉,看向陈萍萍,最后目光与范建担忧的眼神相遇。
“殿下,”叶轻眉轻声说,“旧茧不撕,新肉不长。是补瓦,还是换梁,该当决断了。”
李云潜看着手中怀表,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命运的倒计时。
李云潜不再犹豫,朱笔落下,在空白的宣纸上划下浓重的一笔。
“明日早朝,”李云潜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铁,“无论发生什么,按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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