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似乎是瀛海市永恒的注脚。它们并非倾盆而下,而是以一种粘稠、固执的方式弥漫在空气中,将这座巨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冷里。高耸入云的龙穹塔楼刺破阴郁的天幕,其外立面的巨型全息广告流光溢彩,展示着最新型号的浮空车或是承诺带来极致愉悦的神经调节剂。光芒流淌而下,却无法真正照亮塔楼脚下那些蜿蜒、狭窄、终年不见阳光的街巷。霓虹灯牌在这里挣扎着闪烁,光芒被潮湿的水汽和厚厚的污垢所吞噬,映照出的是坑洼积水路面下破碎的倒影。
在这片光鲜与腐朽交织的迷宫深处,“老陈修车厂”像一颗锈蚀的铆钉,勉强维系着两个世界的缝隙。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金属的焦糊味,以及一种仿佛永远无法晾干的霉味。各种型号的悬浮引擎和传统车轮堆放在角落,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
林劫就在这片钢铁坟场中忙碌着。
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动作精准而高效,正用一台多功能诊断仪对接一辆老旧的“风驰”牌悬浮车的底盘接口。他的侧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但那双眼睛却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尘,疲惫而疏离,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称。诊断仪屏幕上瀑布般流过的数据,与他个人终端上悄然开启的另一条数据流,并行不悖。
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专注的修车工。但在他视网膜上投射的只有他能看到的增强现实(AR)界面里,瀛海市的数字脉搏正以另一种方式跳动。加密的通讯波段、龙吟系统公共节点的数据吞吐、甚至不远处街角那个总爱偷拍女士的混蛋的私人云盘日志……都化作无形的电波,被他悄然截取、过滤、分析。这是他每日的晨课,在系统的缝隙里捕捞信息,如同一个在堤坝上寻找蚁穴的工匠,谨慎地维持着某种危险的平衡。
“……所以说,阿劫,这次真的全靠你了!”一个略带沙哑和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车库里的金属噪音。
说话的是这辆“风驰”车的车主,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大家都叫他老陈(与修车厂同名,纯属巧合)。他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被生活磨砺出的谦卑笑容,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恐慌。他的信用评分图标,一个不断微微闪烁的青铜色菱形,正以极小幅度悬浮在他肩头上方的AR视野里,颜色黯淡,且带着一个向下的危险箭头。
林劫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数据流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唉,这鬼系统!”老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怨愤,“我就上周不小心,真的就是不小心,在非指定区域停了两分钟!就两分钟!人去取个东西,回来就被扣了分。这还不算,昨天过‘仁慈’桥的时候,那个智能收费系统非说我车型与登记不符,延迟缴费了十分钟,又他妈的扣分!评级直接从‘青铜上’掉到了‘青铜下’!今天早上,连公司门禁都识别慢了半秒,警告我再掉分就要影响岗位评估了……”
他的话语像生锈的齿轮,嘎吱作响,充满了无力感。在瀛海市,龙吟系统的“公民行为评分”并非虚拟的游戏,它是氧气,是水源,是生存的许可证。评分高低,直接决定了你能享受的社会资源、贷款利率、出行权限,甚至是你孩子能进入哪所学校。高分段者生活在云端,享受系统无微不至的便利;而低分段者,则像被困在黏稠的糖浆里,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最终会被无声无息地排挤到社会的边缘,直至彻底消失在那片被称为“锈带”的法外荒芜之地。
老陈的评分,正在滑向那个危险的临界点。
林劫终于完成了诊断,直起身,用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擦了擦手。他的目光掠过老陈肩头那个刺眼的评分图标,没有任何表情。
“问题不大,引擎的老毛病,耦合器有点偏差,校正一下就好。”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老陈那番焦虑的倾诉只是背景噪音。“工时加零件,算你85信用点。”
老陈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85信用点对他眼下拮据的状况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他更在乎另一件事。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阿劫,那个……分数的事,你看……你之前说,偶尔能……‘优化’一下?”
“优化”。这是生活在这座数据钢铁丛林里的人们心照不宣的黑话。意指通过某些不见光的手段,对系统记录进行极其微小、难以察觉的篡改,或者利用系统的规则漏洞,来暂时提升或维持评分。风险极高,一旦被龙吟系统的“网域巡捕”追溯到了异常数据波动,后果不堪设想。
林劫沉默了几秒。AR界面里,关于老陈近期的数据记录飞快地滚动——几次轻微的交通违规,一次小额电费缴纳延迟,几次在非高峰时段使用了公共能源……琐碎,但叠加起来,足以压垮一个普通人。他甚至能看到老陈的医疗记录,他妻子长期患有的一种慢性呼吸道疾病,需要定期服用一种不在基础医保全额报销范围内的药物。那笔额外的支出,或许是导致他电费延迟缴纳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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