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盐运使司衙门的请柬,用的是洒金熏香的花笺,字迹圆融富态,语气谦恭备至,邀请钦差大人萧凡于三日后晚间,移驾运司后园“澄碧轩”,赴一场“便宴”,名为“压惊洗尘,兼呈账册以备垂询”。
“呵,‘便宴’?”石虎捏着请柬,嗤笑一声,粗犷的脸上满是鄙夷,“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大人,那丁魁跟莲社、跟白莲妖妇肯定脱不了干系!这会儿示好,八成是看金世荣栽了,怕火烧到他身上,想探探口风,甚至…下黑手!”
谢宝树则忧心忡忡地翻着他的小本本:“大人,丁魁此人,科举出身,在扬州盐运使任上已近十年,素有‘笑面佛’之称,长袖善舞,据说与京城多位勋贵交情匪浅。他突然主动邀请,还答应提供账册,恐怕…宴无好宴。会不会是缓兵之计,或者…另有图谋?”
萧凡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沉静地看着那封华丽的请柬。丁魁的主动,在他意料之中,却又透着不寻常。白驹场风暴刚过,金世荣的供词虽未公开,但丁魁这等老狐狸,必然已嗅到危险。此刻邀请,示弱、试探、拉拢、甚至…灭口,皆有可能。而那“兼呈账册”的承诺,更像是一块包裹着毒药的蜜糖。
“账册是关键,也是陷阱。”萧凡缓缓开口,“丁魁经营盐运使司十年,账目必然做得滴水不漏。他敢拿出来,要么是早已准备好应对查验的假账,要么…那账册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足以将查验之人拖入深渊的诱饵。”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盐运使司衙门那巍峨的飞檐:“既然他设下此局,本官若不去,反倒显得怯了,更会让他有了防备和操作的时间。这宴,必须赴。”
“可是大人!”石虎急道,“那丁魁阴险狡诈,万一在酒菜里下毒,或者埋伏刀斧手…”
“所以,不能让他有机会用强。”萧凡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既然想玩软的,本官就陪他玩玩。他不是素有‘笑面佛’之称,喜好风雅,善于交际吗?本官就让他以为,他那一套…对本官有效。”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石虎和谢宝树:“石虎,你伤势未愈,留守驿馆,掌控全局,严密监视莲社及盐商动向,若有异动,随时接应。谢宝树,你随本官赴宴,你的任务,是看清宴会上每一个人,记下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丁魁和他心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小动作。冷锋,”他看向阴影中的护卫,“你暗中潜入运司后园,蛰伏待命。若宴会有变,或见我信号,即刻动手,擒贼先擒王!”
“是!”三人领命。
萧凡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至于本官…就好好演一演,一个骤逢大胜、志得意满,却又被江南软风酥雨稍稍侵蚀了心防的…年轻钦差吧。”
三日后,华灯初上。
盐运使司衙门后园,澄碧轩。
与其说是官衙宴厅,不如说是一处极尽奢华的私家园林胜境。轩外曲水流觞,奇石罗列,名贵花木掩映;轩内更是雕梁画栋,铺陈着来自苏杭的锦绣地毯,悬挂着前朝名家的真迹字画。琉璃灯盏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雅却昂贵的合香,与园中夜来香的馥郁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奢靡的网。
萧凡只带了谢宝树一人,准时赴约。
丁魁早已率领运司衙门的大小属官,在轩外迎候。这位盐运使果然人如其号,五十上下年纪,面团团,富态态,未语先笑,一身绛紫色团花便袍,更显和气生财。他见到萧凡,立刻快步上前,深深一揖,笑容可掬:“哎呀呀,萧大人大驾光临,陋室蓬荜生辉!下官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恕罪啊!”
他态度热情得近乎谄媚,亲自引着萧凡入内,介绍席间作陪的官员——都是运司衙门的核心人物,如掌印郎中、库大使、经历等,个个衣着光鲜,笑容满面,言辞恭维,滴水不漏。
宴席摆设更是极尽巧思。非是寻常圆桌,而是每人一席独立的紫檀木小案,按品级排开。案上器皿非金即玉,或是官窑极品,在灯下流光溢彩。菜肴更是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淮扬菜系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清炖蟹粉狮子头、软兜长鱼、大煮干丝、水晶肴肉…一道道流水般呈上,色香味形器,无一不臻至完美。酒是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醇厚绵长。
“萧大人年轻有为,雷霆手段,一举平定白驹场暴乱,揪出金世荣那等害群之马,实乃扬州百姓之福,朝廷之幸啊!下官敬佩之至!来,下官敬大人一杯,为大人压惊洗尘!”丁魁率先举杯,言辞恳切,仿佛对萧凡的举措由衷赞赏。
众属官纷纷附和,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宴席之初,气氛热烈而“和谐”,仿佛真的只是一场为钦差庆功的盛宴。
萧凡面带微笑,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言语间也适当流露出几分少年得志的疏狂,对丁魁的奉承似乎颇为受用,偶尔还会点评一下菜肴的精致、器物的名贵,俨然一副被江南富贵温柔乡稍稍迷惑了心神的模样。谢宝树则谨记使命,低着头,看似专注于美食,实则耳朵竖得老高,手指在袖中悄悄记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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