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归的手指下意识地松了半分力道,然而那圈禁并未真正解除。
他的指节依旧固执地锁着她纤细的腕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占有。
仿佛指尖稍离,眼前这个令他魂牵梦萦又恨入骨髓、飘忽如烟的人,便会如流沙自指缝泻尽,或似晨曦中最易消散的薄雾,在他掌心彻底湮灭,再无踪迹可寻。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方才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意,竟似被一股更汹涌、更陌生的、混杂着恐慌与酸涩的洪流强行压下,沉甸甸地淤塞在胸口,闷得发痛。
再开口时,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惊愕的、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带着小心翼翼的、如同触碰易碎琉璃般的试探:
“本君……究竟何处不好?”
他紧紧锁住她的眼眸,那双总是映着遥远星辰、蒙着疏离薄雾、藏着挥之不去追忆的眸子,仿佛要穿透那层朦胧水光,直抵她的灵魂深处。
他试图从这泓令他沉溺又痛苦的深潭里,捕捞起属于“凌归”的、清晰而唯一的倒影,而非那个阴魂不散的幽灵。
这话问出口,带着仙君傲骨被无情碾碎后的不甘裂痕,也藏着一丝深埋心底、连他自己都未曾正视过的、卑微如尘的祈求。
“你难道就只在我的眼里,搜寻那个人的残影吗?”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浸透着一种被彻底忽视、宛如透明般的尖锐痛楚,“就……看不到‘我’吗?”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我”字。
不再是高高在上、代表无上威权的“本君”,而是一个褪尽所有光环、赤裸裸地渴望被看见、被承认、被珍视的个体——凌归。
一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为她心跳如雷,为她煎熬似火,为她失控成魔的人。
怡鸢的沉默,并非无言以对。
那更像是一把最钝、最沉、锈迹斑斑的刀,在他早已紧绷至极限、濒临断裂的神经上来回拉扯、切割。
他清晰地看见,她澄澈却空洞的瞳孔里,此刻映出的却是自己——
凌归的轮廓,眉眼的弧度,紧抿的薄唇……不再是透过他在寻找林沐风模糊的幻影。
可这映照里,为何只有一片茫然无措的、仿佛面对陌生人的困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急于逃离这片灼热目光的闪躲?
为何没有他渴望的、哪怕一丝属于“凌归”的光芒?
没有半分被眼前这个人本身所吸引的痕迹?
“说话!”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那份被万年玄冰精心包裹的骄傲在此刻彻底迸裂,冰屑四溅,露出底下焦灼得如同翻滚熔岩、随时可能喷发的恐慌。
他憎恶这种失控,如同憎恶那无法掌控、总在嘲弄他的命盘!
更憎恶她对自己那份挣扎、那份呼之欲出的心意,那份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却早已深陷其中的……可能,视若无睹!
难道她当真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他那些刻意刁难背后笨拙的关注?
那些反常靠近时紊乱的信息?
那些冰冷言语下掩藏的、如同初生幼兽般炽热而笨拙的试探?
她当真……如此迟钝?!
“凭什么?!”
凌归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剧毒的冰凌,充满了被彻底冒犯的极致屈辱和一种深切入骨、如同附骨之疽的、被当作替身的噬心之痛,“凭什么你在我面前,我要当别人的影子?!凭什么我凌归,堂堂北海仙君,要活在一个早已化灰、连名姓都该被遗忘的死人的阴影之下?!凭什么?!”
他猛地抽回手,像是被无形的、来自九幽地狱的业火灼伤了神魂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狼狈又仓惶地拉开两人之间那令他窒息、却又无比贪恋的距离。
这一步,退得决绝,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逃避。
他站定,强迫自己挺直那属于仙君的、从不曾为任何人弯折的脊背,如擎天之柱。
然而,目光却前所未有地认真,甚至是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孤注一掷的郑重,死死锁住怡鸢苍白如纸的脸。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带着血沫和碎裂的脏腑,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压出来:
“本君……从未恨过凡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自毁式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深海,“此刻……却是真的恨了。”
恨!
恨那个早已化作黄土、骸骨腐朽、只余名姓的林沐风!
恨他凭什么能占据怡鸢心中那座连时光洪流都无法侵蚀的丰碑!
更恨……恨这个明明拥有移山填海之能、却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力卑微、无法取代他分毫、甚至因此被厌弃、被视作拙劣影子的——自己!
凌归!
这份恨意如此陌生汹涌,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和深入骨髓的无力,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与仙君的尊严彻底焚为灰烬!
这句沉重的、如同最终判词的宣告,狠狠砸落!
凌归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支撑,连那挺直的脊背都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泄露出一丝濒临崩溃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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