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房里的暗流
辰时刚过,夏日的阳光已有了些许毒辣,透过北静王府西南角针线房那几扇支摘窗上糊着的浅碧色轻纱,在室内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混合气味:新织锦缎的丝滑香气、各色丝线浸润后的植物染料微涩、还有角落里那盆用来防虫蛀的芸香草散发的清冽,共同构筑了这方小天地的独特气息。
针线房占着三间打通的大厢房,坐北朝南,以求最好的采光。此刻,房里一片寂静,只闻得见针尖穿过紧绷绸缎时发出的极细微的“簌簌”声,以及偶尔线轴在木质绣架上滚动的轻响。七八个绣娘各自坐在自己的绣架前,低眉顺眼,手指翻飞,如同工笔画里的人物,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绵长的呼吸。
管事柳嫂子却没那么安分。她穿着一身藏青色杭绸褙子,料子比寻常仆妇体面许多,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圆髻,插着一根分量不轻的银簪子。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埋头做活,而是背着手,在房里慢慢地踱步,一双精明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从一个个绣娘头顶扫过,检查着活计的进度与质量。
她的脚步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停了下来。那里坐着针线房手艺最好的绣娘,春纤。
春纤今年刚满十七,是家生的奴才,爹娘原是王府田庄上的农户,去得早,她自小便被送进府里学手艺,几乎是在柳嫂子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生得并非绝色,但眉眼清秀,皮肤是长年不见烈日的白皙,一双眼睛尤其出彩,黑是黑,白是白,安静看人时,像两汪深潭水。此刻,她正对着一幅即将完成的炕屏发力,屏上绣的是寓意“榴开百子”的缠枝石榴花纹样,是为宫里一位太妃寿辰准备的贺礼。石榴籽饱满欲裂,用了罕见的“套针”和“抢针”技法,颜色过渡自然,几乎以假乱真。
柳嫂子俯下身,凑近了仔细看那石榴的细节,鼻尖几乎要碰到丝线。春纤察觉到阴影,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穿引,头却垂得更低了。
“嗯,这处颜色过渡还差些火候,”柳嫂子伸出保养得宜、戴着个素银戒指的手指,虚点着石榴顶端那一小片区域,“红得不够透亮,显得沉了。拆了,用我上次从库房新领的那批‘西洋红’的线,配上些许‘朱磦’,再试试。”
春纤轻声应了个“是”,声音细弱蚊蝇。她心里知道,柳嫂子这是鸡蛋里挑骨头,那处颜色她反复试过,已是极难更易。但她从不敢反驳,只是默默拿起小剪刀,开始小心翼翼地拆线。她知道,柳嫂子最近看她不太顺眼,原因,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些感觉,却不敢深想。
柳嫂子直起身,满意地看着春纤顺从的样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春纤的侧脸上。少女专注时,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脖颈纤细白皙,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娇嫩。柳嫂子心里哼了一声:模样是标致,手艺也拔尖,可惜……心有点野了。
她想起前几日,她那个在城里绸缎庄当学徒的娘家侄儿又来给她请安,话里话外又提起了春纤。侄儿见过春纤几次,魂儿都快被勾走了。柳嫂子原本也觉得这是桩好姻缘,亲上加亲,春纤这棵摇钱树就能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可这死丫头,每次一提,就红着脸低下头,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讷讷地说“全凭嬷嬷做主”,可那抗拒的意思,柳嫂子这种成了精的人岂会看不出来?
起初柳嫂子只当她是姑娘家害羞,可最近,她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了。春纤变得爱发呆,有时对着手里的活计,绣着绣着就走了神,嘴角还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问她话,也常常要叫两三声才恍然回神。有一次,柳嫂子甚至瞥见春纤偷偷在绣一块素白绢子,上面用极细的针脚绣了两只相依相偎的水鸭子!那可不是府里派的活计!
更让柳嫂子心头火起的是,她好几次看见外院采买上的那个小厮来喜,鬼鬼祟祟地在针线房附近的月亮门洞子那里探头探脑!有一次,她看得真真切切,那来喜瞅准没人注意,飞快地把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了刚好出门倒绣花线头的春纤手里!春纤那丫头,当时脸就红得像块大红布,攥着那油纸包,像做贼似的溜回了屋!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柳嫂子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目光扫过春纤纤细的背影,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来喜那小子,父母都是庄子上刨食的泥腿子,自己在府里要根没根,要基没基,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命!你春纤跟了他,能有什么好下场?难不成以后跟他回庄子上种地去?我这可是为你打算,给你寻个城里铺子的前程,你倒好,眼皮子浅,被几包破糖烂果子就哄了心去!”
她越想越气,觉得春纤这是打了她的脸,驳了她的好意。她柳嫂子在针线房说一不二十几年,还没哪个小丫头敢这么拂逆她的意思!看来,是得找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了,也得让那个不知所谓的来喜,彻底死了这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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