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嫂子这边心潮起伏,春纤那里却是另一番光景。她小心翼翼地拆着线,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刚才柳嫂子审视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她不是感觉不到柳嫂子的不满,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油纸包的触感。那是前天,来喜哥偷偷塞给她的,是一包外面铺子里新出的桂花松子糖。糖很甜,一直甜到了她心里。她还记得来喜哥当时的样子,黝黑的脸上泛着红,眼神亮晶晶的,结结巴巴地说:“春……春纤妹妹,这个……给你尝尝鲜。” 说完就跟被狗撵似的跑了。
来喜是外院采买上的小厮,人很老实,也很勤快。春纤对他的印象始于一次意外。那是个把月前,她奉柳嫂子之命,给王妃院里送新绣好的屏风样子。路过连接内外院的垂花门时,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太监抱着个大大的花瓶疾走,没看路,一下子撞到了她。她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花瓶也要脱手,是恰好路过的来喜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手扶住了她,另一只手险险地托住了那个价值不菲的花瓶。
那一刻,春纤惊魂未定,抬头就撞进来喜关切又慌张的眼神里。少年的手掌温热有力,隔着薄薄的夏衣,烫得她心尖一颤。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混着一点阳光和尘土的味道,很好闻。
“没……没事吧?春纤姑娘?”来喜的声音带着紧张。
春纤的脸瞬间红透,慌忙站直身子,低声道谢:“没……没事,多谢来喜哥。”
来喜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瓶子我帮你送过去吧,沉。”
那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春纤发现自己开始留意关于来喜的消息。听说他干活卖力,采买上管事挺喜欢他;听说他爹娘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听说他把自己攒的月钱都托人捎回了家……她心里那颗小小的种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了芽。
她知道柳嫂子的打算,也知道那个绸缎庄的学徒家境似乎更好些。可是,她就是对那个憨厚、眼神清亮、会在她差点摔倒时毫不犹豫冲上来的来喜哥,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既甜蜜又惶恐。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敢有非分之想,可那份偷偷的喜悦,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爬满了她的心间。
“咳!”柳嫂子一声故意的干咳,打断了春纤的思绪,也打破了满室的寂静。绣娘们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柳嫂子踱到房中央,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都听着,王妃夏日用的那批纱帐、团扇套子,催得紧。尤其是纱帐上要绣的兰草,要疏密有致,清雅脱俗,最能体现王妃的品味,半点马虎不得!春纤,”
被点到名,春纤心里一紧,赶紧应声:“奴婢在。”
“你的手艺最好,这批纱帐上的主要花样,由你来绣。其他人,打下手,配线,绷架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误了事,或者活儿做得不精细,仔细你们的皮!”柳嫂子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春纤,“有些人心思活泛了,我劝你们都收一收!咱们是奴才,奴才的本分是什么?是把手里的活儿干好!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攀那些够不着的高枝儿!到头来,摔断了腿,可没人疼!”
这一番指桑骂槐,说得春纤脸色煞白,手指冰凉。其他绣娘也都噤若寒蝉,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针线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柳嫂子满意地看着效果,又补充道:“对了,后儿个我那侄儿休沐,要进府来给我请安。春纤,你上次不是说想看看现在外面时兴什么花样子吗?正好,让他给你带几本新的花样子册子来,你也好多学着点,别总守着老一套!”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春纤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声音细若游丝:“……是,谢嬷嬷费心。”
柳嫂子这才觉得胸中那口闷气稍稍顺了些,扭着腰,又巡视了一圈,才转身出了针线房,大概是去库房领那批所谓的“西洋红”丝线去了。
柳嫂子一走,针线房里的低气压却并未立刻散去。绣娘们虽然手上没停,但眼神却活络起来,互相瞟着,最终都落在了春纤身上。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也有那么一两个带着点幸灾乐祸的。
坐在春纤旁边的一个年纪稍长的绣娘,姓赵,平时和春纤关系尚可,趁着理线的功夫,悄悄碰了碰春纤的胳膊,低声道:“纤丫头,柳嬷嬷这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她也是为你好……”
春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她握着绣花针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怎么也稳不下来。她知道,柳嫂子这是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了。她该怎么办?拒绝柳嫂子的侄子?那以后在针线房还有她的好日子过吗?可是……来喜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里藏着的那方还没绣完的、绣着水鸭子的绢子,心里乱成了一团麻。阳光透过窗纱,照在她苍白而惶惑的脸上,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这深宅大院里的儿女情长,从一开始,就注定充满了算计、阻碍和身不由己的苦涩。而她这只刚刚试图展翅的雏鸟,又能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庭院里,飞向何方呢?
窗外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针线房里的“簌簌”声依旧,却仿佛织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这王府一角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其中蕴含的悲喜,却早已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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