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外院的清晨,总是从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开始。薄雾尚未散尽,带着深秋特有的湿冷寒意,浸润着青石板地面和雕栏画栋。负责洒扫的宫人们早已各就各位,手持扫帚、抹布、水桶,动作或麻利或敷衍,开始了一天的活计。在这片逐渐活络起来的景象中,沈玠像一个突兀而沉默的影子,格格不入。
他被安置在永宁殿书房旁边的院落,负责一片靠近宫墙、相对僻静的区域。这里的活计比起北五所,已是天壤之别,无非是清扫落叶、擦拭廊下栏杆、偶尔提水冲洗青石板。然而,对于沈玠而言,每一件事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艰难和无处不在的恐惧。
他的身体经过四年的磋磨和旧伤的拖累,早已元气大伤。看似简单的挥动扫帚,对于他那缺乏气力、且时常因旧伤酸胀而动作滞涩的手臂来说,也颇为吃力。没扫多久,额角便会渗出细密的虚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不得不时常停下来,借着俯身拢落叶的姿势,掩饰自己的喘息和虚弱。潮湿的清晨空气像冰冷的针,钻入他腰臀腿间的旧伤疤,引发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胀闷痛,让他每一次弯腰、直起身都变得异常艰难,动作也因此显得格外迟缓笨拙。
然而,比身体上的不适更令他窒息的,是周围的环境和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
永宁殿毕竟是公主居所,即便是最底层的杂役太监和宫女,也大多经过挑选,手脚相对利落,容貌至少端正。他们之中许多人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彼此熟稔,干活时偶尔会低声交谈几句,或者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玠的出现,就像一滴污油滴进了清澈的水里,瞬间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他瘦骨嶙峋、面色苍白,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动作笨拙迟缓,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是死死盯着地面,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浓重的、来自底层最污秽角落的卑怯和绝望气息。
其他宫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打量、好奇,以及更多的鄙夷和排斥。他们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仿佛靠近他就会沾染上晦气。当他拖着扫帚经过时,原本的低语会瞬间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难堪的寂静和无数道落在他背上、如同芒刺般的目光。(“躲远些……再躲远些……不能靠近他们……我是脏的……臭的……不能污了别人……更不能给殿下惹麻烦……”)
他把自己缩得更紧,恨不能变成地上的一片落叶,被人扫走才好。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活动的区域,专挑最角落、最无人注意的地方先打扫。别人刚刚擦拭过的栏杆,他绝不敢立刻再去碰触,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掌和卑贱的身份会玷污了那份光洁。若是不得不经过别人身边,他会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尽管那蹒跚的步子实在快不到哪里去。
用膳的时候,是最难熬的。宫人们的饭食统一领取,通常在廊下或后院空地上食用。大家总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吃边低声说笑。沈玠总是最后一个去领,拿到那份属于自己的、永远只是温吞甚至微凉的粗粝饭食后,便飞快地缩到最远的、靠近墙根的角落,背对着所有人,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往下吞。他尝不出任何味道,进食对他而言只是维持这具皮囊不立刻垮掉的必要程序。他吃得极快,仿佛慢一点就会被人夺走,或者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吃完后,他会立刻起身,将碗筷清洗得格外干净,然后躲回某个不起眼的阴影里,等待着下一项指令。
他对任何来自他人的指令都反应过度。无论是管事的太监还是资历稍长的宫女,哪怕只是随口叫他的名字,或者吩咐一句什么,他都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颤,然后立刻停下手中所有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就要往下跪,嘴里迭声说着:“奴婢知罪!奴婢该死!”
常常弄得吩咐他的人也一愣,随即露出厌烦或好笑的神情,挥挥手让他起来,仿佛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这种过度卑微的姿态,非但没有换来丝毫同情,反而更坐实了他“古怪”、“晦气”、“上不得台面”的印象,让周围的排挤更加无声却坚定。
(沈玠内心:不能出错……一点错都不能出……跪一下没关系……挨骂也没关系……只要不惹事……不给殿下添麻烦……)
这一日清晨,雾气格外重,夜里风大,吹落了更多枯叶, 飘落在青石板上,被露水打湿后,紧紧贴着地面,格外难扫。
沈玠吃力地挥动着比他还高的扫帚,一点点地将湿漉漉的落叶归拢。汗水湿透了他单薄的内衫,黏在背上,冰冷难受。腰间的酸胀一阵紧过一阵,让他几乎直不起腰。他咬紧牙关,默默忍耐着,只求能赶紧做完这里的活儿,躲到更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去。
两个负责擦拭附近廊柱的小太监,一边磨蹭蹭地干活,一边斜眼看着沈玠笨拙的样子。
其中一个细眉毛、小眼睛的太监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朝沈玠的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嗤笑道:“瞧见没?就那怂样,扫个地都扫不利索,跟在地上画符似的。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把这么个晦气东西弄到永宁殿来,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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