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指尖突如其来的触碰仿佛让永宁殿的空气又凝滞了几分。沈玠愈发沉默,行事也愈发谨小慎微,如同受惊的蚌,将柔软的内里更深地藏匿于坚硬的壳中,非必要时,绝不敢再靠近宜阳三步之内。那短暂的、几乎算得上温情的修剪丹蔻的时刻,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被沉重的淤泥吞没。
宜阳将他的躲避看在眼里,心中酸涩,却也不再强求。有些界限,似乎真的难以跨越。她只能将那份心疼与无奈压下,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秋意渐浓,窗外落叶纷飞,凉意透过窗纱漫入殿内。这样的天气,宜阳更常待在烧了地龙的正殿暖阁里,或是临帖,或是做些针线,有时,只是对着窗外的萧瑟景致出神。
这日午后,天气阴沉,似有雨意。宜阳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集,翻了几页,却觉心绪不宁,难以静阅。目光掠过静候在珠帘外的身影,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沈玠。”她轻声唤道。
帘外的身影微动,沈玠躬身入内,垂首而立:“奴婢在。”
“有些闷,”宜阳将手中的诗集递向他,“念些诗与我听听吧。”
沈玠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上前双手接过那本装帧精美的诗集,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书页上细腻的纹理,如同触碰什么易碎的梦境。他沉默地走到暖阁一隅,那里放着一个专为他备下的、低于软榻的蒲团。他撩衣跪下,却并非直接坐下,而是依旧保持着跪姿,将诗集小心置于膝上,然后才以极其标准的跪坐姿势安坐下来,背脊挺直,姿态恭谨得仿佛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仪式。
他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先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开口道:“奴婢……嗓音粗陋,恐污浊难听,扰了殿下清听……请殿下恕罪。”
这番话,他几乎每次诵读前都会说,已然成了固定的开场白。并非虚伪的谦辞,而是深植于心的、真切的自卑与惶恐。北疆严寒受损的喉咙,加之之前的变故,让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略显尖细的底色。这在他听来,是残缺,是难堪,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完美”。每次开口,尤其是为殿下诵读,于他而言都像是一场小小的公开处刑。
(若声音……能如常人般悦耳些……殿下听着,或许能更舒心些…如今这般……怕是只会令殿下厌烦……)
宜阳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那副请罪的姿态,心中微叹。她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回答同样的话了,但每一次,她都耐心而坚定。
“无妨。”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喜欢听你念。”
这句话如同微弱的火苗,短暂地温暖了沈玠冰冷的心湖,却旋即引来更汹涌的不安。(殿下总是这般仁慈……)他不敢深想,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些,哑声道:“谢殿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间因紧张而泛起的干痒,翻开了诗集。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滑过,选定了一首意境开阔的山水诗。
然后,他开口诵读。
起初,声音确实带着一丝难以避免的尖涩和小心翼翼,甚至因中气不足而显得有些虚浮。但很快,当他沉浸于诗词的韵律与意境之中时,那声音便奇异地逐渐平和下来。吐字极其清晰,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标准认真,节奏舒缓得当,带着一种独特的、沉静的韵味。那略显特殊的音色,此刻听来,反而褪去了浮躁,有一种洗净铅华的干净与透彻,如同秋日清冷的溪流,潺潺流过心田。
他读得很慢,很认真,仿佛不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是在精心烹制一道茶,细细研磨,缓缓注入,奉予知音。
宜阳原本有些烦闷的心绪,在这平和清晰的诵读声中,竟慢慢地沉静了下来。她放松身体,靠在软枕上,微微合上眼,不再去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让那清朗的书声包裹着自己。
(他的声音……哪里难听了?分明是我听过……最让人安心的声音。仿佛无论外界如何风雨,只要这声音还在,便有一方宁静之地。)
她沉浸其中,甚至能透过声音,想象出他此刻低垂着眉眼、专注认真的神情。
时间在琅琅书声中悄然流逝。暖阁内暖意融融,只有平和清晰的诵读声和彼此轻缓的呼吸声交错,构成一种奇异而温馨的静谧。
然而,对于沈玠而言,长时间的诵读并非易事。他元气大伤后中气本就不足,加之旧日喉疾,念得久了,胸腔便隐隐发闷,喉咙也开始干涩发痒。一阵难以抑制的咳意涌上,他试图强行压下,却引得气息紊乱,诵读的节奏被打断了。
他立刻停了下来,掩唇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虽然极力压抑,但那声音还是打破了之前的宁静。咳嗽牵动了胸腹间的旧伤,带来一阵闷痛。
(该死……又失仪了……) 他眼中掠过一丝懊恼和惶恐,连忙止住咳嗽,深吸一口气,试图继续,声音却因方才的咳嗽带上了更明显的沙哑:“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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