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开眼。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得好似要塌下来。细雨如丝,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她正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木栅囚车里,身边挤着四五个同样穿着灰色囚服、眼神麻木空洞的妇人。而她自己的脖颈上套着沉重的木枷,手腕被枷板上的孔洞禁锢着,粗糙的木刺磨破了皮肤,渗出血丝。
这不是梦。
每一个感官都在尖叫着证实这一点。冰冷的雨水,颠簸的痛苦,木枷的重量,空气中弥漫的霉味、汗臭以及……囚车本身散发出的、绝望的气息。
穿越?魂穿?
苏晴,这位坚信科学与逻辑的现代刑侦画像师,被迫在瞬间接受了这个荒诞至极的现实。是因为《七狱图》吗?那幅诡异古画中蕴含的力量?
她强迫自己冷静,如同面对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时那样,用理智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她现在是云芷了,一个罪臣之女,前途未卜的官奴。
囚车行驶在一条夯土路上,两侧是低矮的、泥土本色的房屋,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的古代百姓。一切都透着一种原始的、陌生的真实感。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官差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囚车猛地停下,车夫粗鲁的吆喝声和官差凌厉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云芷抬起头,透过湿漉漉的额发和囚车的木栅向外望去。
只见一队队穿着藏青色号衣的衙役,以及少量穿着皮甲、腰佩钢刀的兵丁,正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地向着城西的方向跑去。空气中,那股之前隐约可闻的焦糊味,此刻变得愈发清晰,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蛋白质烧焦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作为常出入火灾现场和法医实验室的画像师,她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那是人体组织燃烧后的气味。
周围被拦在路边的百姓窃窃私语,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猎奇。
“造孽啊……百花楼,就那么烧没了!”
“听说死了好多人,牡丹姑娘也没跑出来……”
“啧啧,京城第一美人儿啊,烧得就剩一把骨头了,真是红颜薄命……”
“官爷说是意外走水,可这也太巧了……”
百花楼?大火?焦尸?意外?
云芷(苏晴的灵魂让她无法立刻完全代入这个新身份)的心猛地一沉。职业的本能让她瞬间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大型娱乐场所,突发火灾,头牌身亡,初步定性为意外……这背后隐藏着罪恶的概率,高得惊人。
囚车再次启动,吱吱呀呀地驶过湿滑的街道,最终在一座气势恢宏、门楣上悬挂着“京兆尹”匾额的衙门前停下。黑漆大门两侧的石狮子在雨水中沉默矗立,威严而冰冷。
“都下来!排好队!”官差粗鲁地打开囚车栅门,像驱赶牲口一样将她们赶下车。
云芷拖着沉重的脚步,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衙门正堂的方向。那里,似乎隐约传来官员们激烈的争论声,与“百花楼”、“焦尸”等词语片段。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指尖触碰到掌心因常年握笔而生的薄茧。
画笔……
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律法尚且粗糙的时代,她这手还原真相的技艺,是会成为催命符,还是……一线生机?
第三节:焦骨无声
与此同时,京城的西区。
昔日灯火璀璨、笙歌彻夜的百花楼,此刻已沦为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焦黑的梁柱如同巨兽的残骸,无力地指向阴沉的天空,缕缕青烟依旧从瓦砾缝隙中顽强地冒出,散发着呛人的气息。
官差和衙役们围着废墟拉起了警戒的绳索,阻止好奇的民众靠近。几个穿着仵作服饰的人,正用湿布掩住口鼻,在废墟间小心翼翼地清理、翻找。
“动作快点!把能辨认的尸首都抬出来!”一个领头模样的捕快皱着眉头喊道,脸色被烟火熏得发黑。
在最深处,原本是花魁牡丹香闺的位置,清理工作最为艰难。终于,一具几乎完全碳化的尸体被两名仵作用特制的木板,极其小心地抬了出来。
尸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婴儿在母体中的姿态——这是人在极度高温下常见的“拳斗姿势”。皮肤、肌肉早已不见,只剩下漆黑扭曲的骨骼框架,大部分软组织都已灰飞烟灭,唯有头骨和部分骨盆区域还算相对完整,但也布满了龟裂和灼烧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主要便是源自于此。
一名书吏模样的官员,远远站着,用袖子死死捂着鼻子,声音含糊地催促:“记录!百花楼东家及龟公指认,此具焦尸……嗯,体型位置与花魁牡丹相符。初步勘验,体表无刃器伤痕,系……系吸入浓烟窒息,后葬身火海。暂定为……意外身亡。”
负责现场勘查的老捕快姓张,在京兆尹当了二十多年差,经验丰富。他盯着那具焦尸,尤其是那头骨,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现场……太“干净”了,像是被这场大火刻意地“清理”过。而且,他发现了几处微小的、不符合寻常火灾蔓延规律的痕迹。
但他张了张嘴,看着书吏那迫不及待想要结案的神情,以及周围同僚们疲惫而不耐烦的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没有确凿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无人知晓,在那具焦黑头骨的内部,耳蜗深处或许残留着死前最后听到的声响印记;在鼻腔后的筛骨上,或许吸附着未能被火焰完全焚尽的异物微粒;在某种未被完全摧毁的骨骼连接处,或许隐藏着并非火焰造成的、细微的应力性骨折……
这些无声的证据,本应随着这把大火彻底湮灭。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此刻,将一道来自异世的灵魂,携带着截然不同的知识与目光,送到了这座衙门之外。
囚车上的云芷,跟着其他女奴,踉跄地走进了京兆尹衙门的侧门。
在她身后,衙门外街道上的议论声渐渐模糊,但那具无声的焦骨,以及它所承载的隐秘,却仿佛一道无形的丝线,与她那颗属于刑侦画像石的心,悄然连接。
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而无名的骸骨,遇上了能读懂它语言的人,便不再是尘埃。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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