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里的《炊事谱》被荣安死死攥在掌心,粗糙的纸页边缘硌着指骨,那“阻止海鰌入睦”六个字,如同六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灼烫着她的神经。
海鰌?究竟是何方神圣?一艘船?一种武器?一个代号?它为何要来睦州?如今睦州已成方腊义军的漩涡中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也是各方势力角力的血腥棋盘。
蔡京,那位权倾天下的相爷,不惜动用她这颗隐藏的暗棋,甚至派出黑衣人下达“不惜一切代价”的死令,就为了阻止这“海鰌”进入睦州?
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和杀机,深如渊海。
她猛地将册子合上,像甩开一条毒蛇,将它狠狠塞进枕下。
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茫然交织着,几乎要将她撕裂。在这孤立无援的绝境中,她甚至连该向谁打探“海鰌”的消息都毫无头绪。
阿六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仿佛无处不在,冰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门外那个如同影子般的仆役……不,现在连那个仆役也不见了,整个小院死寂得如同坟墓。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彻底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连挣扎的方向都失去了。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房间中央那片被窗外树影切割得最为浓重的阴影里,空气如同水纹般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没有气流扰动。
一道黑影,如同从最深的墨汁中自然析出,又像是凝固的黑暗突然拥有了生命,悄无声息地凝聚、成形,稳稳地立在冰冷的地面上。
依旧是那身紧裹全身、不露丝毫肌肤的夜行衣,依旧是那张只露出双眼的黑巾,依旧是那双深不见底、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眸子。
他来了。
如同一个如影随形的噩梦,再次降临。
荣安依然没有惊骇到失态。
她已经由极致的恐惧催生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
她甚至没有立刻做出防御姿态,只是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死死钉在黑衣人身上。
四目相对。
房间里死寂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终于,黑衣人开口了。
那刻意伪装过的、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质询,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听说你失忆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在荣安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肌肉纹理间逡巡:“装的?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
他微微歪了下头,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因为什么?”
“计划?”
荣安心中一怔,心跳狂啸,面上却如同冻结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失忆是她的原罪,也是她此刻唯一的盾牌。
她迎着那双冰冷的审视之眼,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反而将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直直刺了回去:“你想怎么做?”
反问,是防守,也是进攻。
她需要信息。
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黑衣人周身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
那双冰冷的眼底,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玩味的涟漪,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最后一道波纹,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死寂。
他并未因荣安的反问而恼怒,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嘴角那被黑巾覆盖的部位,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他在笑?
“相爷的意思……”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板,却刻意放缓了语速,仿佛在欣赏荣安即将到来的反应:“自然是不让海鰌船进入睦州了。”
他清晰地吐出了“船”字!
海鰌是船!
一艘船!
荣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谜底揭开了一角,带来的却是更深沉的寒意。一艘船!一艘什么样的船?值得蔡京如此大动干戈,不惜代价也要阻止它进入睦州?
“至于为什么不让它进来……”
黑衣人那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荣安强装的镇定,看到了她灵魂深处的震动,他继续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抛出了更令人心惊肉跳的信息:“那海鰌的主人也想插上一脚,自是不让其得逞。”
插上一脚?插什么脚?睦州方腊之乱的浑水?
还是……剿匪的功劳?
亦或是……别的什么?
主人……
这艘名为“海鰌”的船,它背后的主人!
这才是关键!
蔡京真正要对付的,不是这艘船本身,而是操控这艘船、妄图在睦州搅动风云的那个人!
这艘船,是棋子,更是战书!
是蔡京与其政敌在远离汴京的东南战场,开辟的另一条你死我活的隐秘战线。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荣安的认知。
皇城司、金国汉儿司、童贯探事营、蔡京暗线……这几身份带来的绞杀感尚未消化,此刻又骤然卷入了朝廷最高层权相之间的倾轧旋涡。
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随时会被这无形的政治飓风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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