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兵何在?有多少人马?”姜维急问,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欲阻拦魏延过于靠近那关乎生死的灯阵。
“似是夏侯霸那厮的旗号,人马不多,约千骑,正在寨前叫骂!”魏延语速极快,禀报的同时,因心系战局,脚步未停,动作幅度不免过大。他未曾留意脚下,袍袖带动疾风,更兼靴底不慎绊到放置灯盏的矮几边缘!
“小心灯!”姜维的惊呼脱口而出,却已不及。
只听“哐当”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帐中如同惊雷!那盏维系着蜀汉国运与丞相本命的主灯,应声倾倒!豆大的灯焰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倏然熄灭,只留下一缕凄清刺鼻的青烟,袅袅散开。
帐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与冰冷。
魏延僵在原地,看着那缕青烟和倾覆的灯盏,一时愕然无语,他绝非有意,但泼天大错,已然铸成。
“魏延!”姜维目眦欲裂,无尽的悲愤与绝望如岩浆般涌上心头,“仓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魏延,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汝敢坏丞相大事!我今日……”
“伯约!”
一个虚弱,却仿佛蕴含着定鼎之力的声音响起,瞬间冻结了帐内即将爆发的冲突。诸葛亮已弃剑于地,缓缓坐倒,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已随那熄灭的灯火一同流逝。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怒意,只有一种洞悉天意、接受宿命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平静。
他望向僵立的魏延,眼神中并无丝毫责怪,反而带着一丝深沉的了然,缓缓道:“此乃天意,非文长之过。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声音虽弱,却清晰如钟,下达了最后的军令:“司马懿欲探我虚实。文长,汝速去迎敌,挫其锋芒,不得有误!”
魏延脸上掠过一丝混杂着懊恼、羞愧与不甘的复杂神色,他重重一抱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末将……领命!”说罢,猛地转身,如同负伤的猛虎,大步冲出帐外,仿佛要将所有的憋闷与愤懑,都发泄在即将到来的血腥厮杀之中。
诸葛亮望着悲愤难平、持剑僵立的姜维,艰难地招了招手,眼神温和而充满了未尽之托。
“伯约,过来……”
他知道,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可以用沙漏来计数了。
他握着姜维的手,开始了最后的、呕心沥血的托付。平生所着兵法二十四篇,内含八务、七戒、六恐、五惧之法;构思精妙却未曾大规模使用的“连弩”图本;蜀中诸道防务要点,尤其是那句“阴平之地,虽险峻,久必有失”的精准预言……他一字一句,将他毕生的智慧、遗憾与期望,郑重交付于这最后的传人。
又唤来马岱,附耳低言,授以秘计。马岱虎目含泪,领命而出。
最后,他看向垂首侍立的杨仪,气息已微若游丝:“威公……撤军事宜,皆按前计……缓缓退兵,不可……急骤。文长断后,他……性刚,汝……当以国事为重,善加……协调,全军为上。” 他递过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囊,嘱咐道:“若事不谐,方可开之”。他至死,仍在希望杨仪能以大局为重。
杨仪含泪叩首:“仪,定不负丞相重托!”
诸事分派已毕,诸葛亮忽然道:“扶我……出去,再看一眼。”
姜维与杨仪含泪劝谏,他却执意起身。两人只得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上那辆熟悉的、承载了无数希望与计谋的四轮小车,推着他,缓缓行出大帐。
秋风吹面,彻骨生寒。
车轮碾过营地的泥土,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辘辘声。巡哨的士兵看见丞相出来,无声地抱拳躬身,每一张年轻的、饱经风霜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与崇敬。旌旗在秋风中无力地垂着,营火的光芒跳跃,映照着一双双沉默的眼睛。
诸葛亮的目光,缓缓地、贪婪地扫过他的军营,他的士卒,他为之呕心沥血、奋斗了一生的事业。北伐中原,还于旧都……先帝三顾的恩情,隆中对的壮志,无数个挑灯夜战的运筹,无数场金戈铁马的厮杀……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将随着这五丈原上萧瑟的秋风,飘散远去,终成绝响。
他抬起头,望向那灰暗无尽、沉默无语的苍穹,一股巨大而无边的悲凉与憾恨,终于冲垮了所有的理智与坚强。两行清泪,顺着他清癯到了极点的脸颊,无声滑落。
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震撼千古、令山河失色的悲问:
“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在空旷的原野上孤独地回荡,然后被无情的秋风撕碎,飘零四散。
回到帐中,他手书遗表,安排完所有身后事,便彻底昏厥过去。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夜,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溘然长逝,寿五十四岁。天愁地惨,月色无光。
姜维、杨仪依其遗命,秘不发丧,将遗体妥善安置于龛中,由绝对可靠的心腹将卒严密守护,而后,整个蜀军大营开始如同一部精密的机械,井然有序、悄然无声地拔营,依计南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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