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停止了攻城的战鼓。消息传开,营中一片欢腾,士卒们丢下兵器,瘫倒在荫凉处,贪婪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喘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们并不知道,一场与死亡赛跑的疯狂行动,正在夜幕笼罩的新城内悄然上演。
张特站在那道巨大的缺口处,这里原本是城墙最脆弱的地方,此刻却成了全城希望的焦点。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嘶哑得几乎失声的喉咙下令:“拆!把所有能拆的房子都给本将拆了!衙署、仓库、民房,一间不留!用我们的家当,筑起我们的生路!”
刹那间,整个新城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喧嚣的拆迁场。所有还能行动的士兵和青壮民夫,如同疯魔般,挥舞着斧头、铁镐,疯狂地拆毁着那些木结构的房屋。妇孺们则穿梭其间,用尽力气将拆下的梁柱、椽子、门板,乃至桌椅家具,奋力拖往城墙缺口。没有足够的泥土,就用拆屋震落的尘土,混合着所剩无几、珍贵如油的饮水搅拌成粘稠的泥浆。伤兵们靠在残壁旁,用颤抖的、缠着破布的手,将草席、碎布死死塞进木料的缝隙。
张特扔掉破损的头盔,亲自扛起一根沉重的梁木,加入到传递物资的人链中。铁甲摩擦着身上崩裂的伤口,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他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征衣,但他恍若未觉。跳动的火把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沾满尘土、写满疲惫,却又闪烁着异常坚定光芒的脸庞。这是一场沉默的狂欢,一场用自我毁灭来构筑生存希望的悲壮之举。
当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被天边鱼肚白驱散时,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惊呆了。那道曾让所有人绝望的巨大缺口,赫然被一道由木材、砖石和泥土仓促构筑成的、粗糙却异常坚固雄浑的双重壁垒所取代!它像一道丑陋而伟大的伤疤,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牢牢地烙印在了新城的躯体上,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坚不可摧的力量。
也就在此时,诸葛恪派来的催降使者,得意洋洋地来到了城下。
张特出现在新筑的壁垒顶端,晨风吹动他散乱的发丝。他一把抓过身旁士兵手中那面残破却依旧挺立的魏军旗帜,奋力插在墙头最高处,迎着初升的、血色般的朝阳,用尽胸腔中最后一丝力气,向城下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回去告诉诸葛恪!我大魏只有断头将军,绝无投降懦夫!此头可断,此城……不降!”
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清晨,在每个魏军士卒心中点燃了熊熊烈火。使者吓得面如土色,狼狈奔回禀报。吴军营中的短暂欢腾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随即是中军大帐内诸葛恪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和砸碎器物的刺耳声响。他明白,自己竟被一个濒死的守将如此戏耍,那个宝贵的喘息之夜,让煮熟的鸭子长出了铁羽,甚至磨利了爪牙!羞愤交加之下,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攻城!给本太傅攻城!屠城!鸡犬不留!!”诸葛恪的怒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震颤着整个吴军大营。然而,重新开始的攻势,面对焕然一新、士气如虹的城防,显得愈发艰难和徒劳。更要命的是,时间已进入七月,江淮地区的酷暑和潮湿达到了顶峰,化为无形的杀手。
吴军大营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饮用不洁生水导致的腹泻、水肿等疫病大规模爆发,士卒“病者大半,死伤涂地”。营帐内外,躺满了奄奄一息、痛苦呻吟的士兵,哀嚎之声日夜不绝,汇成一首绝望的挽歌。将领们每日硬着头皮上报疫情,换来的却是诸葛恪“妄言乱军心”的厉声斥责,他甚至偏执地怀疑部下谎报病情,一度暴怒欲斩杀禀报的军吏。从此,再无人敢言疫病之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支曾经精锐的大军,在无声的溃烂中一步步走向深渊。
都尉蔡林,曾数次向诸葛恪献策,均如石沉大海。此刻,他看着营中这尸横遍野、疫病纵横的惨状,心知败局已定,回天乏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带着几名心腹亲信,策马悄然奔出死气沉沉的大营,头也不回地直投寿春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寿春城,太尉司马孚的行辕内,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年近八旬的司马孚,白发苍苍,如同入定的老僧,端坐主位,闭目缓缓捻动着手中一串光滑的佛珠。他面前,站着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火的扬州刺史文钦。
“太尉!”文钦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与愤怒而剧烈颤抖,他“砰”的一声将一个沾染泥污的布包狠狠扔在司马孚面前的案上,布包散开,露出几支带着干涸血迹的断箭,和一块依稀可辨、用鲜血写着求救信息的碎布。“这是新城弟兄拼死送出城的!张特将军以三千孤军血战近百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我军二十万精锐却在此隔岸观火,坐视他们血流殆尽!末将请令,率本部兵马,即刻驰援新城!若违军令,甘当军法,万死不辞!”
司马孚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那刺目的血书,眼中闪过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痛楚,但声音却依旧沉稳如脚下磐石:“文刺史,你的忠勇血性,老夫知晓,亦为之动容。然大将军(司马师)庙算已定,战略乃是‘高垒以弊之’。诸葛恪顿兵坚城,求战不得,师老众疲,其势必将自溃。我军若此时轻动,正堕其‘围城打援’之彀中。届时,非但新城难救,淮南大局亦将崩坏,玉石俱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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