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是三千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我大魏忠心耿耿的将士啊!”文钦几乎是在咆哮,右手不自觉地紧紧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一旁默立许久的镇东将军毋丘俭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有力的大手按住文钦剧烈颤抖的肩膀,沉声道:“仲若(文钦字),慎言!太尉与大将军运筹帷幄,自有深谋远虑。新城……乃全局之弃子,不得已而为之。”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轻微,几乎含在嘴里,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文钦和在场每一个将领的心头。
文钦猛地甩开毋丘俭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环视帐中诸将,见众人皆默然垂首,无人敢与他对视,一股巨大的悲凉混着无处发泄的愤怒直冲顶门。他狠狠一脚踢翻身侧装饰性的鼓架,如同受伤的猛虎,转身冲出压抑的大帐,对着拴在辕门的那匹心爱战马疯狂地鞭打起来,直到那匹骏马四蹄溅血,发出凄厉的哀鸣,仿佛要将他心中的所有憋屈与痛苦尽数倾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疾驰而至,带来了吴军都尉蔡林叛逃投诚的惊人消息。蔡林不仅带来了吴军“士卒疲劳,疫病流行,死伤过半”的确切情报,更清晰地指出了吴军因疫病和疲惫而暴露出的防线薄弱环节。
一直闭目捻珠、仿佛置身事外的司马孚,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四射,如同沉睡的雄狮苏醒。他缓缓站起身,那原本看似老迈的身躯此刻却散发出如山岳般厚重的威势,充满了力量。
“时机至矣。”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一般的决断,在寂静的大帐中清晰地回荡,“文钦!”
刚刚还在外面发泄怒火的文钦猛地一震,仿佛被电流击中,迅速转身,抱拳怒吼:“末将在!”声如洪钟。
“命你率本部精锐骑兵,即刻出发,疾趋合榆,给老夫像钉子一样,死死扼住贼军归路!”
“末将遵令!”文钦再次怒吼应诺,仿佛要将此前所有的憋闷、愤怒与不甘,都在这一声中彻底倾泻,转化为杀戮的勇气。
“毋丘俭!”
“末将在!”毋丘俭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率你部所有步卒,以为全军后继,待文钦截断敌军,即刻全线掩杀,不得有误!”
“遵令!”毋丘俭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养精蓄锐、憋屈已久的魏军,如同开闸的汹涌猛虎,终于亮出了锋利的獠牙,挟着震天的喊杀声,扑向已是强弩之末的敌人。而此时的吴军,早已在疫病、疲惫和绝望的多重折磨下,士气彻底崩溃,军心涣散。得知魏军主力出动,不等上级军令,许多部队便已开始争先恐后地自行南撤,秩序荡然无存。
诸葛恪纵然有万般不甘与滔天恨意,面对如此糜烂的局势,也只能在部将的死命护卫下,仓皇下令退兵。撤退顷刻间演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大溃逃。道路两旁,倒毙的吴军士卒相枕藉,层层叠叠,被遗弃的旌旗、盔甲、辎重堵塞了道路,场面混乱凄惨,不忍卒睹。
文钦的骑兵如一阵复仇的旋风般掠过战场,精准地穿插到吴军撤退序列的前方,在合榆一带成功地截住了混乱不堪、建制已散的吴军。随后跟进的毋丘俭大军如同移动的山峦,从后方压迫而来。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开始了。失去组织、毫无斗志的吴军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魏军铁骑反复冲杀、践踏,“斩首万余人”,鲜血染红了大地,汇入淮水,几乎将河水染赤,真正是“江淮血杵”!
硝烟渐渐散尽,曾经喧嚣震天的战场,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冲天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侥幸逃出生天的诸葛恪,站在南逃的船头,回望那片如同修罗场般的江岸,脸上再无半分昔日的骄狂跋扈,只剩下死灰般的惨淡与无尽的悔恨。
而在满目疮痍、墙垣尽染的合肥新城城头,张特拄着已经卷刃、崩口的战刀,望着城外遍野的吴军尸骸和缓缓退去的魏军得胜旌旗,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地。他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是用那双粗糙不堪、布满伤痕的手掌,死死抠着身下被鲜血反复浸透、已然发黑粘稠的墙砖,肩膀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英雄无泪,唯有沉默的震颤,告慰着逝去的英灵。
远在洛阳的大将军府,森严的凌云阁内,司马师听完信使飞马传来的淮南捷报,只是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他的目光掠过案头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最终落在了陇西方向,那里,姜维点燃的烽火依旧炽烈。他伸出食指,用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落子定音,自语道:“东线已定,西线……该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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