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夜,总比别处沉得快些。
戌时刚过,沿街的酒肆茶坊便陆续熄了灯笼,唯有坊间深处那片常年积着污水的空地,开始浮起青幽幽的光。穿粗布短打的脚夫缩着脖子往家赶,路过街口那棵老槐树时,都忍不住加快脚步——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红衣的娃娃,正咧着嘴朝人笑,仔细看却没有眼白。
阿竹蹲在自家铺子后巷,用一块破布擦着手里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照不出人影,倒像是蒙着层雾。这是他今早从西市的上淘来的,摊主是个脸皱得像核桃的老头,说这镜子能照见想找的东西,只收了他三个铜板。
三个铜板买块破铜,阿竹你是脑子被门夹了?
巷子口传来粗声粗气的笑,是隔壁卖肉的王屠户。他肩上扛着半扇猪,肥肉上还滴着血,路过时故意撞了阿竹一下。阿竹踉跄着扶住墙,怀里的铜镜差点掉在地上。
王叔,这镜子......
这镜子能当饭吃?王屠户啐了口唾沫,你娘躺在病床上等着抓药,你倒有闲钱买这些破烂。再过三天交不上房钱,看刘掌柜不把你娘俩扔到大街上去!
阿竹低下头,手指攥紧了那块冰凉的铜镜。他今年十六,爹娘原是西市做丝绸生意的,半年前一场大火烧光了铺子,爹也没了,只留下他和卧病在床的娘。如今租着刘掌柜的一间小破屋,房钱每月五吊,可他打零工一个月也挣不到三吊。
王屠户的脚步声渐远,阿竹望着铜镜上的灰,突然鼻子一酸。要是这镜子真能照见想找的东西就好了,哪怕照见几串铜钱也好啊。
他抬手想再擦擦镜面,指尖刚碰到铜边,镜面突然地一声轻颤。那层灰雾像是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流动,隐约映出些模糊的影子。阿竹屏住呼吸,只见雾中渐渐浮现出一片飞檐翘角的楼阁,朱红的柱子,鎏金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他从未见过的字——笔画像是在动,细看却又认不出。
更奇怪的是,楼阁前站着个穿青衫的公子,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支笔,在一块石碑上写着什么。
这是......阿竹喃喃自语,刚想凑近看清楚,镜面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所有影子瞬间消失,又变回了那块蒙着灰的破镜。
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竹慌忙把铜镜塞进怀里,抬头看见刘掌柜的跟班小四,正叉着腰站在巷口。
阿竹!刘掌柜让你去一趟!小四歪着头,三角眼在阿竹身上扫来扫去,我可告诉你,这次再交不上房钱,别说你娘,就是你这双胳膊腿,刘掌柜也有法子让它变值钱。
阿竹的心沉了下去。他跟着小四穿过西市的街道,月光被两侧的高楼切成碎片,落在地上像一地碎银子。路过那棵老槐树时,树上的红衣娃娃已经不见了,只有几片枯叶打着旋落下。
刘掌柜的铺子在西市最热闹的地段,卖的是珠宝玉器,此刻却关着门。小四敲了敲侧门,门一声开了条缝,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混着血腥味飘了出来。
刘掌柜在里头等着呢。小四推了阿竹一把,自己却没进去。
阿竹走进院子,正屋的灯亮着,窗纸上映着个肥胖的人影。他刚要敲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阿竹吓了一跳,手停在半空。
进来。刘掌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听起来像磨沙子。
阿竹推门进去,只见屋里摆着几张桌椅,地上泼着些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刘掌柜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个玉佩,他身边站着个穿绿裙的女子,脸上盖着块纱巾,只露出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
阿竹啊,刘掌柜笑眯眯地抬头,绿豆眼在他身上转,房钱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掌柜,再宽限几天,我一定......
宽限?刘掌柜猛地拍了下桌子,从上个月宽限到这个月,你当我这是慈善堂?他指了指身边的女子,这位是苏姑娘,她说愿意替你付房钱。
阿竹愣住了。那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往后缩了缩。
不过嘛,刘掌柜拖长了调子,苏姑娘有个条件。她弟弟前些天在西市走失了,听说你小子天天在这一带晃悠,想让你帮忙找找。
找人?阿竹刚想答应,眼角突然瞥见桌上的一盏油灯。灯芯明明是朝上的,可灯油却像是在倒流,顺着灯柱往上爬,在顶端凝成了一颗水珠,悬在半空不落。
他猛地想起今早那个卖镜子的老头。老头递给他镜子时,低声说了句:见了倒流水,莫信枕边人。当时他没在意,现在......
怎么,不愿意?刘掌柜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是说,你想看着你娘被扔出去?
阿竹咬了咬牙,刚要开口,怀里的铜镜突然又颤了一下。这次他没看镜面,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像是个小姑娘在说话:
别答应!她不是人!她弟弟......在缥缈阁的账上呢!
缥缈阁?阿竹浑身一震。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过。是去年冬天,爹还在的时候,深夜里跟一个客人喝酒,提到过一次。当时爹压低了声音,说那是个能买命,能换魂的地方,还说进了缥缈阁,就再也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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