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话语变得更少,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他的手搭在椅臂上,她的手拢在毯子里,偶尔,那毯子下枯瘦的手指会极慢地移动一下,轻轻碰触到他的手背,便又停住。
那不是一个刻意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确认,确认彼此的存在,如同确认阳光依旧照在身上。
我和子豪也彻底闲了下来,公司将重担交给了年轻一代。
我们的日常,变成了围绕着四位老人打转。
端茶递水,读报念新闻,陪着他们说些闲话,或者,只是像他们一样,安静地坐在一旁,让时间缓缓流淌。
看着他们,我们对自己正在经历的老去,也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坦然。
生命的来去,如同庭院里的四季,自有其节律。
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暖暖地铺满了半个客厅。
母亲靠在窗边的软椅上,似乎睡着了,呼吸轻浅均匀。
赵叔坐在她旁边的轮椅上(他的腿脚在前年一次小中风后便不太利索了),也闭着眼,头微微歪向母亲的方向。
客厅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老挂钟沉稳的滴答声。
我和子豪坐在稍远处的沙发上,没有打扰这份静谧。
阳光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也将在窗前小憩的两位老人的白发,映成了透明的银丝。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没有转动脖颈,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香樟树的叶子正黄得灿烂,一阵微风吹过,几片叶子打着旋儿,依依不舍地告别枝头,姿态优雅,并无凄凉。
她看了许久,然后,极其缓慢地,将视线移向身旁的赵叔。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布满老年斑的侧脸,目光里没有了年轻时的羞涩,没有了中年时的考量,也没有了初老时的试探,只剩下一种如同深潭之水般的、历经所有后的平静与深邃。
那目光里,有共同走过的数十载春秋,有对过往一切的接纳,也有对眼前这一刻,最深沉的凝视。
赵叔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也醒了过来。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转过头,正好迎上母亲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两人对视着。
没有言语。
窗外是纷飞的黄叶,窗内是定格的白首。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真的停止了流动。
然后,母亲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大大的笑容,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笑容,只是一个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投石入湖后,那最后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温柔漾开的涟漪。
赵叔看着她,浑浊的眼里,也慢慢泛起了同样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光芒。
一切,都在不言中。
我和子豪屏住呼吸,看着这无声的一幕,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我们明白,我们正在见证的,是生命所能抵达的,最朴素,也最极致的圆满。
几天后,母亲在睡梦中安然离世,面容平静,如同只是陷入了一场更深沉的睡眠。
她走得很安详,仿佛只是赴一个等待已久的约。
赵叔得知消息后,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流泪,只是坐在窗边,望着那棵落尽了叶子的香樟树,看了整整一天。
然后,他对我们说:“她走得好,没受罪。我和她,这辈子,都没什么遗憾了。”
母亲的身后事,遵照她生前意愿,一切从简。
我们将她与父亲合葬在一处,那是她最终的归宿。
赵叔坚持要去送行,他坐在轮椅上,由子豪推着,在墓前,他久久地凝视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然后,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歇歇吧,湘湘。”
自那以后,赵叔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顿了下去,像一盏渐渐熬干了油的灯。
他依旧安静,吃得很少,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我们都知道,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根支柱,已经随母亲而去了。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赵叔没有像往常一样醒来。
他走得同样安详,仿佛只是追赶着母亲的脚步,去完成那个未完的、安静的陪伴。
我们将他的骨灰,葬在了母亲墓旁的空位上。
没有合葬,却并肩而眠。这是他们生前默认的,也是我们这些晚辈,能给予的、最温柔的安排。
廊下的两把藤椅,依旧还在。
阳光好的日子,我和子豪会去坐一坐,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们留下的温度。
那盆传承了数代的“绿云”兰草,被小远郑重地接了过去,继续小心照料着。
生命逝去,爱和记忆却如同那棵香樟树的根系,在地下紧密相连,无声地滋养着地上生生不息的枝叶。
又一个春天到来,香樟树爆出满树新芽,嫩绿逼人。
我和子豪坐在廊下,看着这熟悉的一切,手紧紧握在一起。
根,深植于土。
藤,依偎蔓延。
故事,似乎结束了。
但爱与生命的轮回,在这座安静的老宅里,从未真正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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