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感知到的细节,都通过冰冷的数据线,转化为他大脑可以理解的信号,清晰无比,却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墙。他是这一切的策划者、引导者、幕后无形的推手。是他发布了任务引导他们建设避难所,是他提供了蓝图让他们开拓生态培养室,是他分配资源支持每一次探索。他拥有“管理员”的权限,能影响这个小小世界的进程,在玩家眼中神秘而强大。
可他却无法真正参与其中。
他依旧被禁锢在这具与核心操作台紧密相连的、半机械化的躯壳里。沉重的生命维持装置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那些充满生机的食物并不适合他现在的消化系统,或者说,他不敢冒险去尝试。维持这具身体运转的,依旧是这些不知储存了多少年月、成分稳定却毫无生趣可言的军用“军粮”。
玩家们辛勤劳作后收获的喜悦,【苏半夏】创造力得到认可时的骄傲,那份通过共享食物而建立、无形却坚韧的情感纽带…所有这些他精心引导促成的“美好”,他都只能作为一个绝对的旁观者,通过冰冷的传感器和数据流去感知。
一种尖锐的、名为“羡慕”的情绪,混合着更深沉的孤独和难以言喻的落差感,如同无声的潮水,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内心。他仿佛一个透明的幽灵,站在一场盛宴的窗外,能看到所有的繁华与温暖,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品尝不到任何滋味。那份隔离感,比地下仓库的寂静还要沉重。
“管理员阁下,根据综合传感器数据分析,新培育食材制作的料理蕴含更易吸收的生物能量和微量有益信息素,对标准人类生理指标有积极影响。强烈建议您尝试获取样本进行分析,或允许系统根据成分数据,为您合成类似口感的替代营养剂配方。”系统合成音(那是他很久以前自己设定的,音调平稳无波)机械地提示道,打破了寂静。
“不需要。”裴卿生硬地打断,声音比平时更加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他将空掉的营养膏管子捏得彻底变形,仿佛要扼杀掉那最后一丝令人不悦的触感,然后精准地扔进角落的回收箱。那里已经堆积了不少同样的空管,像一座微小的、银灰色的坟墓。
那些食物是宝贵的资源,是玩家们用劳动、汗水甚至风险换取的成果。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占用——无论是实物,还是那份喜悦。更何况,那种基于数据分析“模拟”出的味道,真的是他渴望的吗?他想要的,或许不仅仅是味蕾的刺激,更是那份亲手触碰、亲眼目睹、亲身参与其中的,“活着”的真实感。
他将心中翻涌的、不合时宜的情绪强行压下,如同关闭一个冗余的后台进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牢牢锁定在面前巨大的操作光屏上。上面闪烁着避难所的能源分布图、周边环境扫描到的微弱异常信号、玩家们的状态列表与技能熟练度报表,以及下一阶段需要规划和引导的发展方向。
只有工作。
只有不断地计算、规划、引导。
只有让这个世界更快、更高效地运转起来,让这些“玩家”更快地成长,更深入地探索这个陌生的星球,积累更多的资源和知识。
或许只有这样,沿着这条由责任和使命铺就的、孤独的道路走下去,他才能最终找到…解开自身束缚的方法?
或许到那时,他才能不仅仅是一个旁观的管理员,才能真正获得品尝“味道”、感受“生活”的…
“自由”。
他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划过,调出新的建设蓝图,眼神重新变得如同深潭古井,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与渴望从未发生过。只有角落里那堆被捏得扭曲的银色管子,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未被满足的渴求,与这具冰冷躯壳里,或许依然存在着的、属于“人”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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