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三年,元日刚过,许都却无多少喜庆。一场倒春寒来得猛烈,冰棱子挂在檐角,森然如剑。
尚书令府,密室。炭盆烧得极旺,却驱不散几人眉宇间的阴寒。荀彧、陈群,以及几位清流领袖,围坐无言。案几上,摊开着几卷最新的《许都新报》——这是“译馆”下属,利用新式造纸和初步试验的雕版技术,半公开流传的读物。上面除了歌功颂德,更充斥着“寰宇新说”、“格物致知”、“海外奇谈”,字里行间贬低着皓首穷经的“腐儒”,鼓吹着“实效”与“开拓”。
“彧近日观之,魏公行事,愈发……急进。”荀彧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府库几空,皆投于海外那无底之壑。更兼这‘新学’泛滥,长此以往,礼崩乐坏,圣人之道谁继?”
陈群抚摸着案上那光滑坚韧的新纸,指尖冰凉:“此物一出,竹简帛书尽废。知识下移,贵贱何以区分?还有那‘格物院’,聚集匠役,所出之物,奇巧淫技,动摇国本!那凌霄……”他顿住,这个名字如今在许都,代表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力量和不可言说的禁忌。
“不能再坐视了。”另一位老臣须发皆张,“必须让魏公明白,何为根本!吾等联名上奏,痛陈利害!”
荀彧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一道措辞激烈、引经据典、直指海外开拓与新学危害的奏疏,在密室中草就。
……
奏疏呈上的当日傍晚,魏公府书房。
曹操将那份沉甸甸的帛书掷于案上,发出沉闷一响。他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奏疏里的字句,像淬了毒的针,刺在他心头最敏感处——指责他穷兵黩武,背离汉室,受妇人蛊惑,行亡国之举。
“乱臣贼子!”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额角青筋跳动。头风似乎又要发作,一阵剧烈的抽痛袭来。
就在这时,书房侧门无声开启,凌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她仿佛没有看到曹操的震怒,也没有看那案上的奏疏,只将药碗轻轻放在他面前。
“主公,该用药了。”
曹操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她,目光锐利如鹰:“夫人!看看!这便是你所要的‘新天下’!还未一统,内部便要分崩离析!”
凌霄神色不变,甚至伸手,从容地将那卷奏疏拿起,展开,目光快速扫过。她的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主公何必动怒?”她声音平稳,“朽木将倾,总会发出最后的断裂之声。他们怕的,不是海外虚耗,也不是新学泛滥。”她放下奏疏,指尖在那些激烈言辞上轻轻一点,“他们怕的,是自己赖以安身立命的旧世界,正在我们手中,土崩瓦解。”
她端起药碗,递到曹操手中:“药凉了,便失了药性。时代亦然。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曹操接过药碗,滚烫的碗壁灼着他的掌心,那热度仿佛顺着经脉一路烧进心里,压下了剧烈的头痛,也点燃了某种更决绝的东西。他看着凌霄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猛地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滚过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传令。”曹操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荀彧……赐食盒。其余联名者,罢黜的罢黜,外放的外放。擢升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开府理事。”
他没有再看那奏疏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张废帛。
凌霄微微垂首:“主公英明。”
当那只空食盒被送到尚书令府时,许都的天空,铅云低垂,仿佛冻结。荀彧看着那熟悉的食盒,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他整了整衣冠,面向皇宫的方向,缓缓跪拜下去,然后,平静地接过了内侍手中的……
消息像一场无声的雪崩,瞬间席卷了整个许都上层。所有的不满、质疑、暗流,在这一刻,被绝对的力量碾得粉碎。旧时代的旗帜,折断了最重要的一根。
……
数日后,曹丕开府,意气风发。他召见的第一个人,便是马钧。
新的官署内,炭火温暖。马钧显得有些拘谨,他习惯了格物院的油污与敲打,不适应这官场的堂皇。
“马先生,”曹丕态度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这是母亲反复叮嘱的,“格物院近日,可又有新获?”
马钧精神一振,立刻回道:“回世子,钢铁司已能稳定产出优质‘炒钢’,用以打造兵甲,坚韧远超旧刃。‘灌钢’法亦在摸索,若能成,可得百炼精钢之质,而费时不过十一!”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此外,按主母所授‘火药’一物之原理,我院‘丹鼎司’已初步配得些许,其声若霹雳,烟焰灼人……只是,极不稳定,难以控驭。”
曹丕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优质钢铁!还有那据说能开山裂石的“火药”!他仿佛看到了未来战场上,敌人坚固的城垣在轰鸣中崩塌,敌人的精良铠甲在新型兵刃下如同纸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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