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内阁重臣或身边近侍,只要稍一提及“女子科举”四字,这位九五之尊便会立刻抱起双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两句已然成为口头禅的话:“不关朕的事……朕是无辜的……”
他那张脸上写满了被冤枉的委屈,眼神飘忽,仿佛这一切的轩然大波都与他这位大明皇帝毫无干系。
当首辅钱龙锡捧着各地士子的联名上书,忧心忡忡地前来问计时,朱由检直接把头埋进了一堆无关紧要的奏疏里,瓮声瓮气地回应:“朕不知情,朕什么都没做……”
当曹化淳小心翼翼禀报南京女子为陈圆圆声援的盛况时,他更是捂住耳朵,连声道:“不听不听,朕是清白的!”
总之,面对这场因他间接引发的滔天巨浪,朱由检坚定地贯彻了“三不”原则:不认账,不负责,不擦屁股。 他将一个被迫卷入是非、急于撇清关系的“甩锅侠”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朱由检端坐御座之上,只觉得那龙椅今日格外硌人。
半月一次的大朝会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在一片寂静中,礼部尚书陈子壮手持玉笏,稳步出列,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彻大殿:陛下,江南士林与民间因女子科考一事争议不休,各地官府无所适从。此事关系国体,是否可行,还望陛下早日圣裁,明示天下。
这话说得恭敬,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满朝文武都在等着他这位天子拿主意。
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开始飘忽。
他轻咳一声,试图拿出往日推诿的看家本领:呃……这个……他拖长了调子,仿佛在努力回忆,《大明律》……是怎么规定的?
回陛下,首辅钱龙锡应声出列,语气平稳,《大明律》中,并无相关条文。
那……《大明会典》呢?皇帝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亦无规定。钱龙锡的回答斩钉截铁。
朱由检的额头开始冒汗,他几乎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皇明祖训》……总该有吧?
没有。
钱龙锡第三次给出了同样的答案,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刹那间,朱由检被逼到了墙角。在满朝文武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他张了张嘴,那句用了无数次的依法办理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猛地卡在了喉咙里——他这才惊觉,自己这次,竟是搬起律法的石头,结结实实砸中了自己的脚。
“那怎么办啊?”
朱由检那句带着点慌乱的“那怎么办啊?”仿佛石沉大海,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满朝紫袍玉带的文武重臣,此刻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和御座上的天子一样,谁敢轻易开口?
这岂是他们能擅自决定的?
若是同意了,今日下朝回府,如何面对家中父老的责问?这“纵容女子干政”的罪名,立时就会压垮整个家族的门楣。
若是不同意,恐怕今日这宫门都出不去——且不说外面那些群情激愤的女子会如何围堵,单是想到家中那位可能已得知消息的夫人,就足以让许多大臣腿脚发软,真真是“有家难回”了。
于是,在这决定王朝未来的十字路口,大明朝最顶尖的这群精英,表现出了空前的一致——集体沉默。
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朝服里,变成一只不引人注目的鹌鹑。
这前所未有的僵局,让朱由检也彻底没了辙。
“那……那……那便……再议?”
朱由检环视着下方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缩进朝服里的臣子,终于将这最经典的“和稀泥”法宝祭了出来。
话音刚落,如同春雷惊醒了冬眠的万物,满朝文武立刻活络了起来。
方才还死寂一片的大殿,顿时被一片如释重负的、无比真诚的附和声所淹没:
“陛下圣明!”
“再议好……再议甚好!”
“臣附议!”
方才还如同泥塑木雕的衮衮诸公,此刻纷纷点头如捣蒜,脸上无不露出了“逃过一劫”的庆幸神色。
没有人在意“再议”等于什么都没决定,他们只在乎,这口足以压死人的惊天大锅,总算没有扣到自己头上。
皇帝不想背,臣子背不动。
这口名为“礼法与变革”的锅,实在太重,放眼整个朝堂,谁也接不住,谁也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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