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占地极广,群峰竞秀,云雾缭绕其间,亭台楼阁于山腰林梢若隐若现,时有仙鹤清唳,灵光闪烁,一派仙家气象,令人心驰神往。但这一切繁华与灵秀,都与牧云无关。他走的是最偏僻、最崎岖的山路,负责引路的一名外门弟子甚至懒得与他同行,只远远指了个方向便自行离去。
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尘土,脸色苍白如纸,每走一步都牵动着体内的伤势,与周围灵动的环境格格不入。偶尔有衣着光鲜、气息绵长的外门弟子驾驭法器或施展身法路过,投来的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漠然,甚至嫌恶的目光,仿佛他是某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秽物,玷污了仙家净土。
他咬着牙,低着头,默默前行。肺腑间的刺痛和身体的虚弱不断提醒着他的处境,但怀中那枚紧贴胸口的玉简,源源不断传来的微弱清凉气息,又给了他支撑下去的力量。这丝气息不仅镇压着尸毒,似乎也在缓慢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体力。
走了足足大半日,日头已然西斜,晚霞将天际染上一片凄艳的橙红时,他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柴山。
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片荒僻贫瘠的山岭,树木长得歪歪扭扭,灵气稀薄得可怜,甚至感觉还不如宗门外围的普通山林。几间简陋破旧、仿佛随时都会垮掉的木屋随意搭建在山脚下,这里便是杂役弟子的居所和管事之处。
空气中弥漫着柴木的干涩味和泥土的潮气,偶尔传来几声单调而疲惫的劈柴声,反而更衬托出此地的冷清、边缘与死气沉沉。
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如同风干橘皮、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旧道袍的老者,正靠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呼吸均匀,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可疑的涎水,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身旁堆着不少劈好的柴火,倒是码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牧云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不适,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弟子牧云,新来杂役,奉命前来柴山报道。”
老者似乎没听见,依旧打着盹,只有规律的鼾声回应。
牧云静待片刻,只好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老执事,弟子牧云,新来杂役,前来报道。”
“……嗯……唔?”老者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双老眼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聚焦到牧云身上。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露出零星几颗黄牙,慢吞吞地坐直了些,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哦……新来的啊……规矩懂不懂啊?吵人清梦,犹如阻人道途,可是大罪过……”
牧云连忙将那块身份木牌双手递上:“这是弟子的身份牌,请老执事过目。”
老者接过去,指尖甚至有些颤抖,他随意瞥了一眼,就像是扔垃圾一样随手扔到旁边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木箱里,那里面似乎已经堆了不少类似的木牌。他上下打量了牧云几眼,目光在他破烂的衣物、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双虽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与其昏聩外表截然不同的微光,但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行将就木的昏聩模样。
“嗯……身子骨看着比柴火棍强不了多少,煞气侵体,阴火自生,能活下来倒是不易。”老者嘟囔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牧云说,话语竟隐隐点中了牧云体内黑火尸毒的某些特质,“罢了,来了就好好干活。柴山没别的规矩,每天砍足五百斤干柴,送到那边棚子里码放整齐,就算你完成任务。完不成……嘿嘿,饭食减半,饿几顿就老实了。”
他从椅子底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崩了数个缺口、木柄都有些开裂的柴刀,随手扔到牧云脚下,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声响,溅起些许尘土。
“喏,吃饭的家伙什。坏了、钝了,自个儿想办法,宗门可不给杂役配发新的。”老者说完,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重新缩回竹椅里,闭上眼睛,仿佛立刻又要睡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道在屎溺,柴薪之中亦有理……砍你的柴去吧,莫扰老夫……参悟无上大道……”
道在屎溺,柴薪之中亦有理?
牧云微微一怔,这话看似粗俗,却似乎蕴含着某种深邃的道家至理,意指大道无处不在,即便最低微的事物中也蕴含真理。但从这样一位看似昏聩邋遢、看守柴山的老杂役口中说出,又显得那般突兀和怪异,甚至带着一丝荒诞的意味。
他默默弯腰,捡起那把沉甸甸、冰冷破旧的柴刀。刀柄因常年使用而被磨得光滑,甚至有些油腻,上面似乎有一些磨损的极其模糊的刻痕,像是文字,又像是装饰,早已看不真切。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接触到刀柄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冰凉而坚韧的气息,顺着指尖悄然流入体内。
那气息极其特别,并非灵气,也非煞气,更像是一种……凝聚不散的意念,带着一股悲凉、愤懑、却又孤高不屈的意味,隐隐与他肺腑间那被玉简镇压的黑火尸毒、以及玉简本身散发的清凉气息,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这刀……有故事?
牧云压下心中的惊疑,握紧柴刀,再次躬身行了一礼:“弟子明白了,多谢老执事指点。”
老者没有任何回应,鼾声已然响起,似是又已沉沉睡去。
牧云转过身,看向那片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更加荒凉幽深的柴山。嶙峋的怪木张牙舞爪,如同蛰伏的阴影。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拖在枯枝败叶之上,孤独而坚韧。
前途未卜,仙路渺茫,始于这荒僻柴山,握此残破柴刀。
但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也握住了怀中那枚悄然改变他命运的玉简。
朽木又如何?杂役又如何?
既然抓住了这一线生机,他便绝不会放手。
他迈开脚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那密密麻麻的灌木与乔木深处。柴刀虽破,亦能斩开荆棘;前路虽难,亦要劈出一道生天!
山风渐起,吹动他破烂的衣角,带来远处宗门隐约的钟声与此地无尽的寂寥。
柴山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谁又知道,这片被遗忘的角落,这把残破的柴刀,以及那个被判定为“朽木”的少年,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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