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像浸了冰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太行山的屋脊上。李家庄园的寨墙根下，积雪堆得齐膝深，哨兵们的棉服上结着白霜，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碴——可他们的耳朵竖得像猎犬，连雪落的声音都听得清。
“公子！”
一声炸雷般的喊叫撞破寨门的雾气。负责南哨的年轻庄丁周虎，攥着架在墙头的千里镜，脸冻得像紫茄子，连滚带爬冲进议事厅：“南边三十里！青石峪方向！有清军！旗号是正白旗——领头的那狗官，戴顶红顶子，比咱们庄的磨盘还亮！”
李昊正伏在案头翻沈括整理的《清军地方驻军编制》，纸页上还沾着他刚磨的墨。听见周虎的喊叫，他猛地直起腰，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正白旗，那是清军在怀庆府的“精锐机动队”，专司镇压“匪患”；而戴红顶子的佐领，至少是正五品，手里攥着实权。
他一把夺过周虎手里的千里镜，凑到眼前。雪幕里，清军的队列像条黑色的蛇，缓缓向太行山蠕动：最前面是二十名骑兵，举着“正白旗”的三角旗；中间是两门黑黢黢的轻型火炮，炮架绑在马背上；后面跟着一百八十名步兵，有的扛着鸟枪，有的拎着朴刀——为首的将领骑着匹枣红马，红顶子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桌上的情报摊开着，沈括用小楷写的备注刺得李昊眼睛疼：张彪，正白旗佐领，曾率部剿灭豫北三股“匪寇”，手段狠辣。此次奉河南巡抚令，“清剿李家庄园逆匪”，目标明确——灭门夺粮。
“终于来了。”李昊把情报往桌上一扣，指节敲了敲桌面，“之前在青石峪伏击他们的骑兵队，砍了八个，烧了他们的粮车——这仇，他们记到现在。”
韩通的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这个五大三粗的护卫队长，此刻脸涨得通红：“公子！俺带二十个兄弟迎上去！砍了那狗官的头，挂在寨门上当灯笼！”
“韩通。”李昊抬头，目光像把刀，“你忘了上次伏击的教训？清军的火炮能轰穿咱们的寨墙，他们的鸟枪射程三百步，比咱们的燧发枪远——硬拼，是拿庄民的命填。”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庄子地图前，指尖点在“李家庄园”的位置：“传令下去：
第一，关闭所有寨门，用沙袋堵死门缝——周铁匠，把你打的铁皮门闩拿出来，加固寨门；
第二，韩通带护卫队守东、南两面寨墙——那里是清军的主攻方向，每百步放一桶滚木礌石，再架五门土火箭；
第三，李木匠带木匠铺的人，把后山的树木砍下来，做挡箭牌——要那种一人多高的圆木，钉上铁皮；
第四，沈括把伤兵营搬到祠堂里，铺三层干草，再煮两大锅姜茶——伤员要是冻着，伤口好得慢；
第五，陈默——”他转向一直站在旁边的账房先生，“你带着妇女和孩子，把粮食、水、药材都搬到地窖里——每家每户留三天的口粮，剩下的全藏进地窖。”
最后，他提高声音，扫过厅内所有庄丁：“告诉大家，清军不是来‘剿匪’的，是来抢咱们的粮食、烧咱们的房子、杀咱们的孩子！咱们守的不是寨墙，是灶台上的热粥，是学堂里孩子的读书声，是老人炕头上的暖炉——要想活，就得拼！”
命令传下去，整个李家庄园像上了发条的钟。
张阿牛抱着刚蒸好的红薯，往哨兵手里塞：“娃们，吃口热的，别冻着手！”王二牛带着自家孩子，把晒在绳子上的棉被收进屋里，嘴里念叨：“别让清军烧了咱们的被子，明儿还要盖呢！”李婶蹲在灶边，熬了一大锅姜茶，用木桶装着，往守寨墙的庄丁手里送：“喝口姜茶，驱驱寒——俺再给你们煮俩鸡蛋！”
最热闹的是后山。李木匠带着十几个木匠，抡着斧头砍树，嘴里喊着号子：“一、二、三！放！”圆木滚下山坡，周铁匠带着铁匠铺的人，立刻用铁皮裹住树干，钉上铁钉——没多久，几十根一人多高的“挡箭牌”就堆在了寨墙根下。
沈括的伤兵营里，炭火烧得旺旺的，他正指挥着妇女们铺干草：“每张床铺三层，再垫上羊毛毯——伤员要是冻得伤口裂开，可就麻烦了。”陈默则带着妇女孩子，在地窖里码放粮食：“这个缸装小米，那个缸装红薯，再放两坛腌菜——够咱们吃三个月！”
深夜的雪，终于停了。
李昊裹着羊皮大氅，站在东寨墙上。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可他盯着南边的山影，眼睛亮得像星子。
寨墙下，韩通带着护卫队，正在往滚木架上放滚木。每根滚木都涂了油脂，滑溜溜的，只要清军敢爬寨墙，就会被砸得飞出去。周铁匠蹲在寨门旁，正往门闩上钉铁皮——那门闩有碗口粗，钉满铁皮后，就算是火炮轰，也未必能撞开。
“公子。”陈默捧着件厚棉袄走过来，递给他：“夜里冷，穿上这个。”
李昊接过棉袄，指尖碰到陈默冻得冰凉的手，皱了皱眉：“你怎么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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