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统十年,深秋。
天光尚未完全撕裂京城的晨雾,紫禁城的轮廓便已如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奉天殿,这座帝国的心脏,此刻却像一座冰窟。殿外,秋风卷着枯叶,发出鬼魅般的呼啸,穿过重重殿宇的飞檐斗拱,声音凄厉,仿佛在为刚刚凋零的生命哀鸣。
数百名绯袍与青袍的官员,如同被冻僵的兵马俑,垂首侍立于丹陛两侧。他们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金砖,每一块都经过繁复工序的打磨,此刻却像是从九幽地府里捞出来的寒冰,那股阴冷的寒气,无孔不入地钻透了官靴厚实的毡底,沿着经络一路攀爬,直抵五脏六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是百年金丝楠木梁柱的沉郁幽香,是巨大铜鹤香炉里龙脑香的甜腻芬芳,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味道,在此刻,像极了为一场盛大葬礼准备的仪轨。
没有人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会惊扰到御座上那位神情阴郁的少年天子,以及他身侧那个比皇帝更具威严的影子。
就在半个时辰前,钦天监皇甫仲和,一位以刚直闻名的两朝老臣,仅仅因为在奏对中言辞稍显激烈,便被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一声令下,由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当庭叉了出去。
一场廷议,变成了屠戮。朝堂,沦为了刑场。
而御座之上,大明皇帝朱祁镇,一个被宫闱妇人和宦官宠坏的青年,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腰间的玉佩。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拂逆了兴致的烦躁。对他而言,一位封疆大吏的生死,或许还不如一场精彩的蹴鞠比赛来得重要。
就在这凝固的空气即将把人逼疯的时候,那个影子动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从皇帝御座的侧后方,悄无声息地向前挪了半步。他甚至没有去看满朝文武,只是微微躬身,对着皇帝。然而,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那道瘦削的身影瞬间膨胀,遮蔽了整个奉天殿的光线。
“万岁爷,时辰不早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种独特的尖细,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刺破了死寂的耳膜。
朱祁镇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嗯,那就退朝吧。”
得到了圣谕,王振这才缓缓直起身,面向群臣。他那张保养得宜、毫无胡须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所有官员的头颅都垂得更低了。
王振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他清了清嗓子,那副既能穿透广场又不失恭顺的嗓音,如同仪式的主祭,开始吟唱:
“奏——事——毕——”
这三个字,如同赦令。凝固的空气终于开始悄然流动。许多人紧绷的肩膀在官袍下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几乎麻木的双腿也重新找回了知觉。
王振顿了顿,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然后再次开口,声音陡然拔高:
“鸣——鞭——”
丹墀之下,两名身形魁梧的鸣鞭官早已蓄势待发。闻听号令,他们吐气开声,双臂肌肉虬结,奋力一振!两条长长的静鞭,浸透了桐油,在空中划出两道凄厉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抽向地面!
“啪!啪!啪!”
三声炸雷般的鞭响,如同三道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开,撕裂了午前的沉闷,也宣告了这场令人窒息的朝会的终结。百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准备着最后的礼仪。
“起——驾——”
在内侍们特有的悠长唱喏声中,皇帝的仪仗缓缓启动。那抹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明黄色,在无数侍卫和太监的簇拥下,离开了冰冷的御座,穿过层层帷幔,最终消失在深宫的重重殿宇之后。
直到那抹黄色彻底从视野中消失,所有人才仿佛活了过来。鸿胪寺的官员上前,引导着百官,再次向空无一人的御座行三鞠躬礼。随后,钟鼓齐鸣,宫门大开。文官由左侧的昭德门,武官从右侧的贞度门,依旧沉默着,依照品级高低,鱼贯而出,仿佛一群刚刚经历过审判的魂灵,重返人间 。
走出午门,踏出那道分隔神界与人间的门槛,灼热的阳光与喧闹的声浪扑面而来,官员们才真正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
压抑许久的呼吸终于可以大口喘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与恐惧一并吐出。有人则悄悄活动着因长时间站立而酸麻僵硬的筋骨。原本死寂的队列开始出现窃窃私语,同僚之间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眼神,轿夫和仆役们纷纷从远处迎上前来,整个午门广场瞬间恢复了生气。
清晨的肃杀与紧张,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松弛。金色的阳光普照下来,将紫禁城巍峨的殿顶染成一片辉煌,也照亮了这些帝国支柱们脸上复杂的神情——有完成职责的释然,有对朝局纷争的深切思虑,也有对即将开始的、衙署里那无穷无尽的公文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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