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初燃,微弱而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要将这十几米高的炉料彻底熔化,单靠这点自然燃烧的火焰,无异于痴人说梦。
真正的力量,来自高炉旁那条奔流不息的小河。
商砚辞的目光转向了那套让所有人,包括方琅琊在内,都感到无比好奇的巨大木制机械。它就建在河边,由水渠、巨大的轮子和一系列复杂的连杆、曲轴组成,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不成形的怪物。
“打开水闸!”商砚辞下令。
两名仆从合力转动绞盘,沉重的木制水闸被缓缓拉起。早已被引导分流的河水,立刻咆哮着涌入新开辟的水道,如同一条被释放的蛟龙,猛地撞向了那套机械的核心——一架巨大的、水平放置的木制水轮 。
“轰隆——”
在河水巨大的冲击力下,直径数米的水轮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开始艰难地、一寸一寸地转动起来。水花四溅,木轴嘎吱作响,仿佛整套机械随时都会散架。
但它终究是转动了起来。
随着水轮的转动,一场精妙绝伦的机械之舞开始了。商砚辞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知道,他复刻的不仅仅是汉代的炼铁炉,更是东汉太守杜诗在近一千五百年前发明的伟大奇迹——水排,世界上最早的水力鼓风机 。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中浮现出古籍《农书》中对这套装置的精准描述 :
水轮是水平放置的,通过一根垂直的立轴,带动上方的另一个水平轮转动。这个轮子通过一根坚韧的皮带,连接到一个稍小的驱动轮上。
真正的玄机,就在这个小轮子上。它的轴心上安装着一个“偏心凸块”,随着轮子的旋转,这个凸块会带动一根长长的“连杆”做往复运动。
连杆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被称为“摇臂”的横杆。
而这根摇臂的两端,又通过杠杆,连接着两具巨大木制风箱的“活塞杆”。
“嘎吱——吱呀——”
机械的交响乐变得愈发清晰。水平的旋转运动,通过这一系列精巧的连杆和曲轴,被完美地转化为了线性的、往复的推拉运动。
然后,那个声音出现了。
“呼——”
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吐气声。其中一具足有一人高的木制风箱,被活塞杆猛地向内推动,将箱体内储存的空气,通过一根粗大的陶制管道,强行压入了高炉底部的风口 。
“啪!”
紧接着,是活塞杆回拉,风箱上的进气阀打开,发出清脆的响声,贪婪地吸入外界的空气。
“呼——啪!呼——啪!”
另一个风箱,在摇臂的带动下,进行着完全相反的动作。当一个风箱在呼气时,另一个就在吸气。两者交替往复,形成了一股几乎没有间断的、强劲而稳定的气流。
这声音,与商铁熟悉的、需要人力拉动的皮囊风箱发出的“呼啦、呼啦”声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冷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机械力量的节律。它没有疲惫,没有停歇,如同这片土地上凭空出现了一颗巨大而不知疲倦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将自然的伟力,转化为工业的呼吸 。
这便是工业时代最初的脉搏。
在这持续不断的强风灌注下,高炉内部,那一点深红色的火光,仿佛被泼上了猛油。
“吼——”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从高炉内部传来。原本安静的炉火,瞬间被激化,颜色由深红急速向橘黄、再向耀眼的亮黄色转变。透过风口,甚至能看到炉内的焦炭在白炽的光芒中剧烈翻腾,如同沸腾的岩浆。
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浪从风口喷涌而出,逼得众人连连后退。高炉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升腾。那座冰冷的石塔,正在被唤醒。它活了过来,开始发出属于自己的、震人心魄的怒吼。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它原有的尺度。
日升月落,星斗转移。对于守在高炉旁的众人而言,世界被简化到了极致。他们的感官,被两种最原始的力量所统治:光与热,以及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轰鸣。
水力鼓风机的“呼—啪”声,与高炉内部燃料剧烈燃烧的“呜呜”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具有压倒性存在感的背景音 。它淹没了风声、水声、虫鸣,甚至人们的交谈声。一开始,这声音让人心烦意乱,难以忍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那稳定不变的节律,反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麻醉效应,仿佛将人的心跳都强行同步到了它的节奏之中。
高炉本身,则变成了一个不断积蓄能量的太阳。炉壁的温度越来越高,从温热到滚烫,再到最后,即便是隔着数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干燥的热浪。炉壁的砖石缝隙中,开始透出暗红色的光芒,仿佛巨龙的血管在皮肤下搏动。整个高炉都在微微地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商砚辞制定了严格的轮班制度。这是一种全新的劳动模式,它不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规律。只要高炉在燃烧,就必须有人时刻监视 。仆从们被分成三组,轮流值守。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敬畏,看向商砚辞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彻底的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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