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乡里和睦金’,为保邻里和睦,不起争端,此乃教化之功,每户一斗……”
名目荒唐得近乎可笑,却无人敢笑。这早已不是税,而是一种赤裸裸的、以“官”字为名的抢劫。这是一种权力对无权者的公开羞辱,其目的不仅仅在于榨取那几斗微不足道的粮食,更在于反复确认并巩固一种秩序: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而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不过是会喘气的泥土。
宣读完毕,刘书吏将文书一卷,塞回袖中,用一种不耐烦的眼神扫过人群。一个衙役立刻上前,将一个大大的空箩筐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终于,一个年长的村正颤巍巍地走上前,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几乎要跪在地上:“刘大人……今年的收成……实在是不好,地租和正税交完,家家户户都……都快揭不开锅了。您看,能不能……宽限几日?”
刘书吏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声音轻蔑得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宽限?朝廷的规矩,是谁说宽限就能宽限的?耽误了公事,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初三的父亲动了。他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僵硬地转身,走进茅屋。片刻之后,他捧着一个早已干瘪的小口袋走了出来,那是他们家全部的口粮 。他走到箩筐前,解开袋口,将里面那些混杂着谷壳和沙砾的小米,颤颤巍巍地倒了进去。那点粮食,在巨大的箩筐底部,只铺了薄薄的一层,显得如此可怜,如此微不足道。
他做完这一切,又深深地弯下腰,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喃喃着:“大人……家里……就这些了……就这些了……”
这是一种生存的策略,一种被千百次羞辱磨砺出的、刻在骨子里的表演。通过展示自己的赤贫与卑微,来祈求掠夺者能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初三的母亲也跟了上来,她选择了另一种策略——情感的乞求。她枯黄的脸上满是泪痕,声音沙哑:“大人,求求您了,行行好吧!冬天就要来了,没了这点粮食,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前头的两个孩子,就是没熬过冬天……”
然而,刘书吏的脸上,只有纯粹的、因为这出重复了无数遍的蹩脚戏剧而感到的厌烦。他似乎是嫌这哭声聒噪,不耐烦地一挥手,脚下却像是无意般地一抬。
“砰!”
那只装着初三家最后希望的箩筐,被他一脚踢翻。
金黄色的小米,那些在阳光下曾经闪耀着生命光泽的谷粒,混合着灰黑色的谷壳与沙土,哗啦一下,尽数泼洒在满是泥泞和牲畜粪便的院土地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些与污秽混杂在一起的粮食,那是他们的汗水,是他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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