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暇深思。感官的浪潮很快淹没了一切理性的微光。月光似乎更明亮了些,清辉如练,静静地笼罩着这小小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角落。山风不知何时已停歇,一向聒噪的虫鸣也诡异地沉寂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再起时,已带上了深夜的寒凉。
当廷玉搀扶着林筱黛,再次准备下山时,他发现她行走得比之前更为艰难,每一步都秀眉紧蹙,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痛苦的神情,远非简单的崴脚所能解释。粗心的少年只当是伤处未愈加之方才的“意外”加剧了不适,心中充满了混杂着餍足与愧疚的怜惜,更加小心地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大部分的重量,一步步,缓慢地朝着寨子里那点如豆的灯火挪去。他全然未察,林筱黛身体深处那隐秘的、属于初次承欢的痛楚,以及那在她体内悄然埋下的、关乎另一个生命起源的、微小却注定波澜壮阔的种子。
廷玉和筱黛到家时,圆月已西斜至中天,清冷的光辉将老屋的影子拉得狭长而扭曲。父亲和两个哥哥去邻寨看露天电影尚未归来,堂屋里,只有母亲还守着一盏灯芯捻得小小的煤油灯。昏黄跳动的光晕,在她手中那件磨得发白的土布衫子上,以及她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她静默的身影,仿佛与这老屋、与这周家数百年的守护使命,融为一体,成了某种永恒的注脚。桌上,纱罩下盖着留给他们的饭菜,散发出一点微弱的、属于人间的温存气息。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门槛,脚步都有些发飘,带进一股山野间的凉气和露水的味道。心头都揣着刚发生的、石破天惊的秘密,像两个不小心窥见了天机的贼,低垂着眼睑,不敢与母亲那看似昏花、实则洞察一切的目光对视。
“娘。”廷玉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干涩。
“干娘。”筱黛的声音更细,几乎融入了空气。
母亲抬起眼皮,目光在廷玉略显凌乱的衣衫和潮红未褪的脸颊上扫过,又在林筱黛那几乎要埋进胸口、耳根通红、行走姿态明显有些僵硬的模样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邃,不见波澜,却仿佛已看穿了这夜色遮掩下的一切。
“嗯,饭在桌上。”她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针线,那细密的针脚,仿佛在缝合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与未来。
两人默默坐下,端起碗筷。饭桌上静得出奇,只有筷子偶尔碰触碗边的轻微脆响,以及彼此有些紊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廷玉觉得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沾水的棉花,吞咽困难。平日里诱人的酸菜豆汤饭,此刻嚼在嘴里,如同木屑,味同嚼蜡。他眼角余光瞥见筱黛,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头始终没有抬起,那一段白皙的后颈,在跳跃的灯火下,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
堂屋角落里,那只满是茶垢的旧陶壶,在阴影中静默着,壶嘴仿佛一个欲言又止的叹息。而窗外,远山轮廓在月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那巨兽的怀抱深处,一块黄、红、白三色交织的古玉,正紧贴着一个少年温热的胸膛,与他的心跳,与这片土地下奔涌的千年宿命,一同搏动。
这一夜,山风记得,月光记得,玉米秆垛记得。一个少年在无知无觉中,以最原始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对自身血脉、对这片土地的“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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