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离别的刀刃,总在最猝不及防时落下,斩断青涩,也劈开通往不同命途的裂隙。山风依旧,古槐无言,唯有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少年眼底刻下第一道属于成年世界的、隐痛而真实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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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那顿无声的晚饭,吃得周廷玉如同嚼蜡。碗筷甫一放下,林筱黛便习惯性地起身欲收拾,那动作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与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牵扯,失了往日的流畅。廷玉心头那根自玉米秆垛归来后就一直紧绷的弦,被这细微的动作猛地拨动,发出嗡鸣。他几乎是抢着开口,声音因刻意压制而显得有些异样:“筱黛,脚……不方便,怕是扭得重了,歇着吧,我来。”
他伸手去扶她胳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如同触电般,那昨夜月光下肌肤相亲的炽热记忆碎片,混合着古玉持续的温润暖意,再次蛮横地涌入脑海。他这过于明显的“体贴”,连同筱黛起身时那因隐秘痛楚而微微蹙起的眉尖、迈步时那份小心翼翼强忍不适的姿态,都一丝不落地映入了母亲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若观火的眼中。
母亲没抬头,手中那件仿佛永远补不完的旧衫子针脚依旧细密,只平淡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却带着山岩般的笃定:“老三,你也跑了一天,山高路远的,累了就去歇着。这点碗筷,娘顺手就收拾了。”
这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轻飘飘却不容置疑地隔开了他与筱黛,也隔开了他试图掩饰的慌乱。廷玉所有预备好的说辞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干瘪的“嗯”。他像被赦免又像被审判的囚徒,几乎是逃离了那盏煤油灯下过于清晰的、仿佛能照见他心底所有旖旎与狼狈的光晕,缩回了自己那间堆满杂书、弥漫着陈旧纸张与少年心事气息的小黑屋。
门扉在他身后合拢,却关不住堂屋里渐起的、压抑的声浪。母亲拨亮了灯芯,昏黄的光圈扩大,将两个女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放大成一出关乎命运抉择的皮影戏。廷玉像一头困兽,在逼仄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呻吟。他几次三番想凑到门缝边,去捕捉那断断续续飘来的低语,却又怕那老朽木门的“吱呀”声会出卖他这份不上台面的关切与心虚。最终,他只能僵立在门后,竖起耳朵,努力分辨着那混杂在窗外犬吠与自己擂鼓般心跳声里的信息。
“……闺女……这事……委屈你了……”母亲的声音沉重,带着被岁月磨砺过的沙哑,仿佛每个字都浸透着周家列祖列宗沉默的注视,“往后这路……得你自己掂量着走了……”
后面的话语模糊下去,被一阵极力压抑的、细碎而痛苦的啜泣声覆盖。那是筱黛的哭声,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闷闷的,带着绝望的彷徨和无助的委屈,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紧、鼻尖泛酸。廷玉的心被这哭声狠狠攥住,那玉米秆垛里的温热缠绵,此刻竟化作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他的良知与对未知前途的恐惧之间。
九十年代初的风,已然带着“改革开放”的咸腥气息,吹拂着沿海,却难以彻底穿透黔西北这层层叠叠的群山。周家寨依旧遵循着它古老而坚硬的内部逻辑,乡邻的口舌、女孩的清誉,仍是比山石更沉重的枷锁。他与筱黛这月夜下的意外,这青涩而汹涌的“献祭”,所带来的后果,绝非少年人情热时一句轻飘飘的承诺所能承载。它关乎一个女子的一生,也关乎他这只刚刚触及山外天空、羽翼未丰的鹰隼,是否会被这道突如其来的羁绊,重新拉回这既定的、仿佛一眼能看到头的轨迹。
承诺?他拿什么承诺?用省城里那尚未踏足的大学门槛?用怀中这块来历不明、吉凶未卜的古玉?还是用这满腔被宏大历史叙事冲击得愈发迷茫的、属于少年人的、自身难保的未来?
心乱如麻。
身体终究是诚实的。白日的跋涉,夜里的“激战”,加上这纷乱如潮的心绪,如同三重枷锁,将年轻的疲惫无限放大。廷玉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望着窗外渗入的、清冷如冰屑的星光,眼皮如同坠了铅,在纷至沓来的梦境与沉重的现实拉扯下,最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梦里,相柳的咆哮与筱黛的哭泣交织,武侯的星盘与晃动的玉米秆垛重叠,光怪陆离,不得安宁。
时间这位最冷酷的匠人,并不理会人间的悲欢,依旧固执地在周家寨的青石板上,凿刻着不紧不慢的刻度。晃眼到了七月二十,周廷玉满十八岁的日子。在这大山深处,一个男娃的成年礼,激不起太多涟漪,不过是一顿比平日稍见油星的饭菜,是父亲和兄长们沉默递过来的一碗包谷烧。酒液辛辣,呛得他眼眶发红。父亲的目光混浊,像两盏熬干了的油灯,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里面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期许,更多的,却是一种认命般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疲惫。
三天后的黎明,天光尚未彻底撕破夜幕的边角,周家寨惯有的、被鸡鸣犬吠唤醒的宁静,就被一种夹杂着慌乱与离愁的动静打破了。几户有子女要出门远行打工的人家,早早聚到了寨口那棵虬枝如龙、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星杓古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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