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玉在这省城筑大学府,自以为挣脱了山野的桎梏,却原来,命运早已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狞笑着挥下了镰刀。
————题记
筑城大学藏在省城的闹市边缘,灰墙绿瓦,带着股老成持重的学究气。哲学系在这九十年代中期,尚披着一层朦胧的光环,据说毕业生大多前程似锦。
周廷玉踏入此地,如同一株被强行移栽的野茶树,在钢筋混凝土的缝隙里,顽强地抽出带着山野气息的新芽。开学第一堂班会,主题是自我介绍。轮到他时,山野带来的悍气混着接到家书后的莫名悲怆,一股脑涌了上来,他站起身,声音沉而硬,像石头砸在青石板上:
“我叫周廷玉,我握紧拳头来到这个世界,就不会撒开两手离开!”
话音落地,教室里静了一瞬。班主任是个姓刘的老太太,她把老花镜往下拉了拉,目光从镜片上方穿过来,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才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很好。”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班上的格局也颇有意味,阴盛阳衰,女生占了六成还多。在一片莺声燕语、众芳摇曳中,有个女生格外扎眼,不止因为模样,更因为她的名字——妲己。
对,就是《封神演义》里那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苏妲己。
她姓周,叫周妲己。沪上人,父母是早年支援三线建设的南下干部,已经调回原籍。她原本有个挺诗意的名字,“滟滟”,取自“滟滟随波千万里”。可这姑娘性子独特,小时候迷上了《封神演义》,偏爱苏妲己那股子倾国倾城、魅惑众生的劲儿,硬是把名字给改了。为这事,没少跟家里闹腾。那时候改名字也简单,中考高考报名时自己填上就行。
第一次班会上听她自我介绍,廷玉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姑娘和传说中的妖妃联系起来。微圆的脸蛋,尚不是后来流行的锥子脸,大眼睛,戴着副黑边眼镜,斯文里透着一股子书卷气。长发顺滑,穿着件鹅黄色的外套,举止言谈很有教养。不知怎的,后来班上的同学私下里都叫她“皇后”,或许是因为那鹅黄色自带贵气,也或许是她神态里那份不自觉的、带着距离感的典雅。
妲己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清清亮亮,又带着点南方女孩特有的软糯。廷玉听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些年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的书页上的女主角——蒲松龄笔下的小倩,金庸小说里的王语嫣……但最像的,还是那个“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杨玉环,像极了寨子里二大爷院子里那株开得正盛的芍药,饱满,富贵,逼人的青春里带着一种安闲的、不容忽视的美。只那一眼,廷玉就觉得,自己心里那座摇摇欲坠的“商纣江山”,算是彻底被这“周王军队”攻破了防线,丢盔卸甲。
那时候,时间仿佛也带着山区的惯性,流淌得格外缓慢。车马慢,邮件更慢。廷玉进入筑城大学的第二年秋天,才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封信,带着家乡山风的气息。信纸在周廷玉指间簌簌作响,像秋末最后一片顽强的叶子,终究敌不过寒风的判决。
“汝义妹林筱黛已于去年五月吉日成亲,其夫乃汝之族兄训久,六月产一子。”
父亲那僵硬笨拙的笔迹,此刻却像一把冰锥,直刺他的心窝。族兄训久?是二大爷家那个!二大爷生了九个孙女,盼星星盼月亮,最后才得了这么个孙子,却是个……周廷玉搜肠刮肚,只想用一个最朴素的词来形容:白痴。这不是比喻,也不是夸张,就是陈述事实。人长得肥硕,却比猪还不如。猪尚且能自己觅食,他那堂兄,快三十岁的人了,吃饭还得人一口一口地喂!寨子里谁提起不暗暗摇头?
五月结婚,六月就生了儿子?
这时间算下来……周廷玉不是不懂人事的毛头小子了。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浊气,猛地堵在了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时候,镇上、村里确实有很多姑娘去了沿海打工。回来时,往往像是换了个人,清纯不再,描眉画眼,衣着时髦。廷玉不少初中女同学就是如此,在外面闯荡几年,攒些钱,回来找个“老实人”嫁了,或者用那点本钱做点小生意,倒也安稳下来。他们镇,也因此成了全县有名的“打工镇”,不少人家靠这个翻了身,盖起了新房。
但筱黛……周廷玉死死攥着信纸,他绝不相信筱黛会变成那样!她不是那种会为了钱去出卖自己的姑娘!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周家,她已没有血脉亲人,这或许是负担,但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和清白。她绝不会!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筱黛的样子,是离别前夜她那羞涩而哀婉的眼神,是月光下她紧抿的唇线,是那晚两人近乎绝望的依偎与交付……那极致的疯狂与此刻信纸上冰冷的文字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像两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为此郁郁寡欢了好几天,像丢了魂。上课走神,吃饭无味。那封信被他反复拿出来看,那行关于筱黛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里,心里。可他远在筑城,隔着千山万水,信息闭塞,除了这寥寥数语,他得不到任何更多的线索。所有的疑问、担忧、甚至是一丝被背叛的刺痛,都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像一颗无法消化、硌得生疼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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