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朱门轰然闭合九日后,金陵城仿佛被投入一瓮表面凝滞、内里却持续发酵的烈酒之中。春寒料峭,秦淮河水裹着尚未散尽的脂粉与烟火气,沉默地流淌,倒映着两岸楼阁忽明忽灭的灯火,也倒映着这座帝都难以言说的压抑与焦灼。梁潜、周冕的血迹未干,诏狱的阴寒气息似乎仍弥漫在百官上朝的甬道间,而关于北征的巨大分歧,则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清洗被强行压入冰面之下,暗流奔涌得更甚以往。
隐庐的书房内,却异乎寻常的宁静。周廷玉换下一身疲惫,只着了件素色直裰,临窗而坐。案头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局未尽的棋。他指间拈着一枚温润黑子,目光落在纵横十九道上,却并非思索棋路,而是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方才周安低声禀报的朝局动向。
“世子,”周安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窗外初绽的新芽,“宫中传出消息,陛下昨日召见了杨学士,垂询良久…出来后,杨学士面色凝重,直接回了翰林院值房,再未见客。另外,汉王府长史昨日傍晚密会了都察院的李御史…今日早朝,李御史便呈了一份弹劾工部侍郎崔澄督办北平宫城木料不力、致使工期延误的奏本,言辞激烈,直指其‘不堪重任,恐误陛下迁都大计’。”
周廷玉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天元”之位,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他眼帘未抬:“工部崔侍郎,似乎是太子殿下当年在国子监时的旧识?”
“世子明鉴。”周安眼中闪过赞许,“且崔侍郎历来主张北征事宜当量力而行,与夏尚书观点相近。”
棋局之上,一子落,而势渐明。汉王这是借题发挥,明攻崔澄,实则是继续敲打太子一系,试图在北征这件陛下最关切的事情上,进一步削弱太子的影响力,甚至安插自己人。而陛下对此的态度…召见杨荣,或与此有关?今科会试的排名,尤其是涉及勋贵、文官、边将等各方势力关联的举子,在这微妙时刻,其意义已远超文章本身。
“知道了。”周廷玉语气平淡,“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耳朵伸长些。尤其是贡院那边,一有消息,即刻来报。其余诸事,静观其变。”
“是。”周安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周廷玉的目光重新落回棋局,那枚孤悬天元的黑子,看似突兀,却隐隐统摄四方。他需要的,正是这份于纷繁乱局中洞见核心的冷静。殿试在即,此刻任何一丝浮躁,都可能前功尽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午后,隐庐那扇多日紧闭的大门,再次被不速之客叩响。
来的依旧是沐春。她今日换了身鹅黄色的骑装,鬓角甚至簪了朵初开的迎春,显得娇俏活泼,仿佛丝毫未受外界紧张气氛的影响。她几乎是闯进书房的,带着一身清冽的朝气。
“周廷玉!整日闷在屋里,也不怕发了霉!”她声音清亮,目光在周廷玉身上一扫,见他气色尚可,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走,陪我出城跑马去!我知道个地方,这时候杏花开得正好!”
周廷玉无奈起身:“沐小姐,在下若有幸,将殿试在即…”
“殿试殿试!就知道殿试!”沐春嗔怪地打断他,几步走到案前,看到那局棋,撇撇嘴,“整日对着这些黑黑白白,有什么趣?你看你,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听我的,出去透透气,保管你文思泉涌!”说着,竟伸手要去拉他衣袖。
周廷玉微微侧身避开,正色道:“沐小姐,非是廷玉不识趣,实是功名未定,不敢懈怠。且近日京城颇不太平,还是谨慎些好。”
“不太平?”沐春扬眉,浑不在意,“有什么不太平的?莫非还有宵小敢冲撞我平西侯府的车驾不成?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她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信任,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
正当周廷玉思索如何婉拒之际,门外传来墨璃轻柔的通报声:“世子,夏小姐来了。”
只见夏雨柔一身藕荷色衣裙,外罩月白比甲,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见到沐春也在,似是微微一怔,随即敛衽行礼,动作优雅得体:“沐姐姐也在?雨柔来得不巧了。”
沐春见到她,脸上笑容淡了些,哼道:“有什么巧不巧的,我也是刚来,正要拉他出去散心呢。”
夏雨柔微微一笑,将食盒放在桌上,柔声道:“世子备考辛苦,家父昨日得了一些新到的明前龙井,嘱我送些过来给世子尝尝,提神醒脑。还有几样家里厨子做的江南点心,味道清淡,想必合世子口味。”她打开食盒,茶香与点心甜香顿时飘散出来。
沐春瞥了一眼那精致的点心,又看看自己空着的双手,有些不自在,语气便硬了几分:“他整日坐着,正该活动筋骨,吃这些甜腻东西做什么?”
夏雨柔也不恼,依旧温言细语:“沐姐姐说的是。只是读书费神,也需补充些体力。世子若想活动,待用完茶点,在院中漫步片刻也是好的。”她说着,目光转向周廷玉,眼中带着关切,“听闻近日朝中事多,世子还需放宽心,保重身体最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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