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黔西北,春意已深。小龙塘老宅天井里,阳光暖融融地洒下。
刘瑜与奢香对坐品茗。刘瑜手中捏着一片新发的梧桐嫩叶,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细密的叶脉,纹理交错,恍若孙儿廷玉家书上的字迹,牵挂之情,溢于言表。檐角那串青铜风铃被春风拂过,叮咚作响,声音空灵,却因少了往年嫌它吵闹的廷玉,而显得格外寂寥,一声声,仿佛直接敲在青石阶上,也敲在人的心底。
“这铃儿,廷玉不在,倒响得愈发清亮了。”刘瑜轻声道,语气里含着一丝落寞。
奢香饮尽杯中茶,目光一如既往地锐利且通透:“嫂子安心。那孩子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自有他的天地要闯。我们守着这根基,便是给他最大的支撑。”
正说着,一个小身影欢叫着从回廊那头冲来,身后跟着一只体型已颇显硕大威猛、却仍透着几分稚气的成年雄虎——正是听风所生,被奢香亲自照料长大的镇岳。骑在虎背上的,正是粉雕玉琢的周廷珂。
“祖母!外祖母!镇岳带我跑遍后山啦!”小丫头笑声如银铃,与虎啸低吟混在一处,竟是异样的和谐。
刘瑜忙放下叶子,张开手臂接住飞扑过来的小孙女,看着那已颇具山林之王气度的镇岳亲昵地蹭着廷珂的手,眼中忧思稍减,化为一片慈柔。这宅院里的生机虎气,是周家扎根西南的底气,也是对远方游子最深沉的期盼。
京城的气氛依旧紧张得像一根绷紧的弦。关于北征的争论因梁、周之死而暂时噤声,但暗流汹涌更胜从前。工部侍郎崔澄果然被停职查办,汉王力荐的一名亲信官员迅速接替了督办木料的要职。陛下对此未置可否,似是默许。太子称病,连续几日未曾视事。朝臣们行事愈发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卷入这场无声的风暴。
在这片压抑之中,贡院仿佛成了一个被暂时遗忘的孤岛。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那扇大门再次开启,金榜题名之时,新一轮的波澜必将随之而起。
贡院至公堂内,烛火通明,香烟袅袅。
数千份朱卷已由受卷官收缴、弥封官糊名、誊录官以朱笔重抄、对读官校勘无误,分置各经房案头。八位同考官屏息凝神,蓝笔挥洒,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
杨荣端坐正堂,目光扫过堂下。这位今科主考,内阁学士,永乐帝心腹,面色沉静如水,指节却无意识地在紫檀案几上轻轻叩击。案头,一份来自宫中的密札墨迹未干——陛下北征决心已定,然朝中异议未平,东宫属官鲜血未冷…此次取士,既要为国选才,亦需微妙平衡朝局。他的目光掠过下首的副主考、礼部右侍郎王英王英面容清癯,眼神低垂,看似专注阅卷,嘴角却紧抿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是文官清流代表,与夏元吉等恤民派交往甚密,对北征耗费颇多微词。另一侧,坐着神色倨傲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严铿,乃汉王朱高煦一系在朝中的喉舌,此刻正冷眼打量着堂内众人。
空气凝滞,只余笔锋划过纸页与偶尔的轻咳声。每一份被同考官列为“荐卷”的朱卷被送入正堂,都牵动着无形的弦。
《诗》房同考官,一位老翰林,颤巍巍呈上首荐之卷:“杨学士、王侍郎、严都御史,此卷三场匀停,经义纯正,尤以《诗》义‘哀民生之多艰’一篇,引喻精当,情深意切,合乎风雅之旨。”那是江西名士吴观玄的卷子。
王英接过,细细看了,颔首道:“吴生文采斐然,心系黎庶,确是佳卷。”他意在扶持文采好、倾向恤民的士子。
严铿却嗤笑一声:“靡靡之音,徒作悲吟!如今陛下锐意北征,荡平漠北,正需慷慨激昂、壮怀激烈之文以壮声威!此等悲秋伤春之调,不合时宜!”他刻意提高声调,目光扫向杨荣。
杨荣不动声色:“且看其他。”
接着,《书》房同考官荐卷送至。正是周廷玉的试卷。杨荣亲自拿起,只看了数行,眼中便闪过激赏,但他未露声色,依序递给王英和严铿。
王英初看时神色尚平静,越看却越是凝重。看到经义部分周廷玉对“皇极”的阐述,强调“大公至正”、“敛福锡民”,他微微颔首,觉得此子立论正大,心术颇佳。然看到策问部分,周廷玉大胆论述“张弛之度,在于识势、顺势、用势”,并提出“征伐不伤国本”的具体方略,甚至隐晦触及当前北征筹备中的效率与贪墨问题,他的眉头渐渐锁紧。此子见识非凡,切中时弊,然其论调…未免过于锐利,且对北征并非全然唱赞歌,恐遭诟病。
严铿则已是面沉如水。他猛地将试卷拍在案上,声音陡然尖锐:“荒谬!此子何人?竟敢妄议国策!字里行间,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说什么‘权衡文武’、‘审时度势’,分明是影射北征劳民!更暗示朝中或有调度失宜之处,其心可诛!此等动摇军心、诋毁国策之论,岂能录列前茅?依我看,当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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