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六年季春,黔西北层峦叠翠,禄水河裹挟着融雪与山雨,在深峡间奔涌轰鸣,声震四野。小龙塘镇南侯府邸(虽周必贤已晋禄国公,然民间仍惯称旧爵)数日前便已洒扫庭除,中门洞开。黑檀木匾额下,以禄国公周必贤为首,周家核心人物尽数肃立于仪门之前。空气里弥漫着新土与艾草的气息,混合着一种荣耀、期待与山雨欲来前的莫名紧绷。
周必贤身着绯色麒麟补子国公常服,腰束玉带,面容沉静如水,唯眼底深处敛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平西侯沐晟仍在府中“盘桓”,京中儿女情长的风波未平,此刻“贵客”又至,且身份敏感,由不得他不心思百转,权衡再三。他的左侧,站着正妻刘青,一品贞静夫人诰命服饰雍容端庄,眉宇间含着对长子归来的深切期盼与骄傲,然而袖中微微蜷紧的指尖,却泄露了心底那一丝为母者特有的、对未知变数的忧思。右侧是平妻田震,昔年思南宣慰使的威仪与多年主持中馈淬炼出的干练明艳交织,目光灼灼如星,望着辕门方向,带着审视与好奇。
诸位诰命夫人皆按品大妆。奢香夫人(辅国夫人)虽已交卸水西实权,多年养尊处优,然通身气度沉静雍容,恍若静水深流,由侍女小心搀着,立于稍前位置。刘瑜老太太(周必贤生母,一品贞静夫人)年高德劭,身份超然,并未出迎,只在正厅上座静候。宝庆公主朱秀英今日亦穿戴起全套公主大装,站在周必贤稍后一步,神色复杂难辨——她身份特殊,既是周家“兼祧”一房的主母,又是皇室代表。迎候“京中贵客”,她必须在场,心下却如明镜般透亮,暗忖这“贵客”九成便是她那古灵精怪的侄女玉宁,所为何来,着实令人悬心。蕊初作为宝庆的贴身侍妾,亦身着得体服饰,垂首恭立其后,眼神低顺,却时刻留意着公主的细微动静。
周必诚、丁玉、周三牛等黔地军政要员亦身着簇新官服,肃立其后。府中总管陈墨调度有度,杨朝栋则在外协调车马护卫,仆役侍女皆垂手侍立,屏息静气。
蹄声嘚嘚,由远及近,车辕粼粼,碾碎了山野的寂静。精悍的“七星卫”身着便装,看似松散实则严密地警戒于四周。终于,车队在府门前缓缓停稳。
周廷玉率先翻身下马。一身青袍虽染旅途风霜却丝毫掩不住新科状元郎经翰林院蕴养出的清朗俊逸与日渐沉淀的威仪。他快步上前,走到父亲面前撩袍跪倒:“不孝儿廷玉,叩见父亲大人!恭请父亲金安!”
周必贤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儿子,自上而下仔细扫视,眼底终是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与自豪:“起来。回来便好。”言语一如既往的简练,却重逾千斤。
周廷玉起身,又与刘青、田震及诸位长辈一一见了礼。刘青拉着儿子的手,细细端详,眼圈不由微红:“瘦了些,京中饮食终究不比家里。”田震则爽朗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小子!真给咱们老周家挣脸面了!”
寒暄未毕,后面两辆明显更为华贵精致的马车帘幕也被侍从掀开。
朱玉宁率先探身而出,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锦缎男装,但眉宇间那份天家独有的矜贵气度与灵动机敏却难以掩饰。她目光灵动地扫过迎接阵容,尤其在宝庆公主身上停留一瞬,嘴角弯起一丝狡黠又亲昵的笑意。
夏雨柔紧随其后,一身浅碧色杭罗衣裙,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婉约发式,低眉敛目,姿态恭谨温婉,却在抬眼瞬间,飞快地掠了一眼正与家人说话的周廷玉,眼波如水,漾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迅速垂下,耳根处悄悄染上一抹淡粉。
周必贤目光扫过,心中对这“贵客”身份已然了然。他正欲开口,宝庆公主已先一步上前,看着作男装打扮的朱玉宁,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诧与担忧,声音微扬:“这……这不是……玉宁?你这孩子,怎会到此?这身打扮,成何体统?”
朱玉宁见到宝庆,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亲昵的笑容,快步上前轻轻挽住她的手臂娇憨道:“姑姑!没想到吧?玉宁想您想得紧,在家里闷得发慌,便磨着父亲恩准,随周状元一起来黔地探望您!父亲还说让我趁机体察一下黔地风物民情呢。”她语速轻快,笑意盈盈,既点明了自己身份,也解释了由来,巧妙地将一场可能引人猜疑的突然造访,全然纳入“姑侄亲情”与“家族关怀”的框架内。
周必贤、刘青等人立刻心领神会,纷纷上前向公主欲行觐见之礼。朱玉宁洒脱地摆手笑道:“国公爷、夫人不必多礼,切莫因我扰了家中常态。”话虽如此,天家威仪自在。
夏雨柔也上前一步,向周必贤、刘青等人盈盈下拜,执的是晚辈见尊长之礼:“雨柔拜见世伯、伯母。奉家父之命,随行前来黔地,观摩学习些物产商贸流转之事,叨扰府上,心下不安。”她声音柔和清越,理由充分得体。
刘青知她身份,又见其形容举止、谈吐风度,心中愈发喜爱,亲切地携了她的手温言道:“夏小姐快别如此客气,你能来,我们欢喜还来不及。”田震也笑着细细打量她,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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