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畔的晨雾尚未散尽，青阳济世堂门前已排起长队。唐赛儿指尖银针微转，老妪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枯瘦的手却突然抓住她的衣袖：佛母娘娘慈悲...
唤我赛儿大夫便是。她抽回手转身取药，声音清淡如晨雾。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自山东接连遭灾，这济世堂便成了穷苦百姓的指望。每一声的呼唤，都让她想起外婆无生老母的名号，唇角泛起苦涩。
后堂内，韩红英麻利地分拣药材，晨光透过槅扇照见她鬓角细汗。
小姐。韩红英递上温茶，王虎有消息了。
唐赛儿接过茶盏，指尖无意识摩挲盏壁。忽觉一阵寒意自丹田涌起，竟是玄阴之气又开始躁动。自金陵别院那一夜之后，这寒气便发作得愈发频繁。那个男人的面容在脑中一闪而过，此刻他该是在南京城的琼林宴上，着绯袍玉带，受百官恭贺罢？
赵王府别院那批赤焰泥，源头是城西永盛琉璃厂。韩红英压低嗓音，明面烧制琉璃瓦，硝石硫磺进货量却反常。
唐赛儿指尖猛然收紧。赤焰泥——军中火器的命脉。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男人：赵王朱高燧。是他，为掩盖靖难密谋而下令灭口她的母亲；如今又在这济南府地下，干着私造火器的勾当！
她起身踱至窗边，望着堂外渐渐散去的人群。那个方才被她医治的老妪正一步一颤地走着，忽的回身朝济世堂拜了三拜。唐赛儿心中一颤，想起周廷玉的告诫：汝为北地暗棋，当如潜龙在渊。
告诉王虎，继续监视，切勿打草惊蛇。她声音冷了下来，让刘渊然加大互助善社宣讲。
话音未落，忽闻堂外马蹄声急。一骑绝尘而来，马上之人高擎黄封文书：八百里加急！闲人避让！
唐赛儿眉心微蹙。这般急报，莫非边关又起战事？她不禁想起周廷玉此刻或许正在文华殿与太子议政，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该是凝着忧色罢？
刘渊然掀帘而入，青布道袍飘然若仙。善社新收三十七人。他递上名册，有个叫马三的，曾在赵王府别院做过工。
唐赛儿指尖在二字顿了顿：仔细查查底细。若是干净，或可一用。她抬眼看向道长，我们要的是扎根，不是冒进。
贫道明白。刘渊然拂尘轻摆，只是近日巡检司查得紧，似是得了什么风声。
自然是赵王府的吩咐。唐赛儿冷笑。她走到药柜前，取出一本泛黄账簿，指尖无意识划过赵王府琉璃厂李彪等字眼。每一个词都似淬毒的针，扎在心尖。
她知道自己在玩火。一边是复仇的烈焰，灼烧每个长夜；一边是周廷玉布局的北地根基，牵着无数人性命。想那赵王朱高燧，此刻或许正在北平王府中，对着沙盘推演兵阵。那个男人总是噙着温文笑意，眼底却藏着淬毒的锋芒。
暮色渐沉，济世堂终得片刻安宁。唐赛儿独坐后堂，对那支点翠发钗出神。母亲的容颜早已模糊，唯仇恨清晰如昨。寒意愈来愈重，她抱紧双臂，想起周廷玉身上的纯阳之气，那种令人沉醉的温暖。
窗外月华如水，照见济南城万家灯火。济世堂内烛光摇曳，映着女子孤寂身影。
此刻南京城中，周廷玉正步出文华殿。绯色官袍在夕阳下流朱溢彩，腰间螭吻玉佩温润生光。他方才与太子议完北疆军务，此刻眉心微蹙，想着山东传来的密报。
大人，侍从低声道，济南府有信至。
周廷玉展开字条，眸色渐深。唐赛儿的身影蓦然浮现眼前，他下意识抚过玉佩。这螭吻佩近日频频发烫，莫非是她玄阴之气又起？
备马。他忽然道，去钦天监。
暮色中的南京城华灯初上，周廷玉却无暇欣赏这秦淮烟月。他想着山东局势，想着赵王日益猖獗的举动，更想着那个远在济南的女子。螭吻佩在怀中微微发烫，似是感应到主人心绪。
而千里之外的北平赵王府中，朱高燧正把玩着一枚玉蝉。烛光映着他阴鸷的侧脸，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王爷，幕僚低声禀报，济南那边...
不必理会。朱高燧轻笑，区区一个医女，能掀什么风浪？他指尖划过玉蝉翅膀，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同样清冷的女子。
倒是南京那边，他眼中闪过厉色，周家小子近来很得太子欢心啊。
幕僚会意：听闻安平商社近日往山东运了不少药材...
朱高燧挑眉，那正好，让巡检司好好查查。就说...怀疑夹带私盐。
烛火噼啪作响，映着赵王阴晴不定的面容。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嘴角勾起冷笑。
此刻济世堂内，唐赛儿忽觉心口一悸。窗外月色被乌云遮蔽，寒风卷着残叶拍打窗棂。她抱紧双臂，只觉得那寒意愈来愈重。
廷玉...她无意识地轻唤出声，随即自嘲地摇头。
她不知道，此刻周廷玉正站在钦天监观星台上，望着北方天际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出神。螭吻佩在怀中灼灼发烫，仿佛在呼应着远方那个女子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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