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听着两位臣子的奏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伸手用力揉了揉阵阵发痛的太阳穴,只觉得那沉重的冠冕几乎要压断他的脖颈。“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此事关系重大,且容孤细细思量,稍后亦需与杨学士、蹇尚书等阁臣再行商议,权衡利弊,方能决断。唉,眼下年关将近,各地官员进京述职、藩国贡使陆续来朝,这又是一大笔必不可少的开销……”他挥了挥手,似乎想驱散眼前的烦恼,却又感到一阵无力,转而问道,“廷玉,詹事府近日,可还有其他紧要之事?” 他需要一些常规事务来暂时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周廷玉再次躬身,语调平稳地回禀:“回殿下,詹事府近日并无其他特别紧要之公务。只是年终官员考课在即,各衙门皆在忙于准备文书、核验政绩,皆是些按部就班之琐碎公务,臣与同僚自会妥善料理,必不敢以此等俗务烦扰殿下清神,殿下还须保重身体为要。” 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子身心俱疲,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储君之位,看似尊贵,实则如履薄冰,尤其是面对一位雄才大略又猜忌心重的皇帝父亲。
“嗯,你办事,稳妥周到,孤是放心的。”朱高炽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若无他事,你们都且退下吧,孤……想独自静一静,理一理思绪。” 他需要空间来消化这巨大的压力,思考如何在那道越来越近的北迁旨意和眼前捉襟见肘的国库之间,找到一丝喘息之机。
周廷玉与夏元吉一同恭敬地退出文华殿。殿外,凛冽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吹得人官袍下摆飞扬,寒意刺骨。翁婿二人沿着汉白玉的台阶缓缓下行,身影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有些渺小。夏元吉稍稍靠近周廷玉,借着风声的掩护,压低声音道:“廷玉,山东那边……自上次风波后,近日似乎暂歇了?未见有新的动静传来。” 作为户部尚书,他需要把握各方动态,尤其是涉及亲王的事务,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廷玉目光望向北方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雾霭,看到那座正在兴建的北方都城以及其间涌动的暗流。他微微点头,声音也压得很低:“岳父大人观察得是。赵王爷此前以查缉白莲余孽为名,在济南府动作频频后,近月来确实未见有更大的波澜。朝廷方面,似乎也无意就此深究,刑部只是按例存档了事。看来,陛下心中亦有考量,不欲此事继续扩大,以免引发朝局不必要的震荡。” 然而,他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清楚,这表面的暂时平静,绝非意味着风波已然平息。赵王朱高燧,性格阴鸷而坚韧,绝非轻易罢手之人。上次祭天大典柱石开裂之事,虽未直接牵扯到他,但其中隐隐有他的影子。此刻的沉默,更像是在舔舐伤口,暗中积蓄力量,耐心等待着下一个发难的绝佳时机。那个深藏于历史阴影之中、关乎未来的潜在危机,如同一柄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头顶,时刻提醒着周廷玉绝不能有丝毫放松与懈怠。“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心中默念,“只怕这寒枝之上,暗蓄的不仅是冰雪,更是未来的惊雷。赵王此番受挫,必不甘心,只是不知下一次,他的矛头会指向何处?东宫?还是我周家?”
夏元吉手捻胡须,沉吟片刻,颔首道:“如此……便好。年关前后,朝局首重稳定,一切以求稳为上。你近日在詹事府,乃至与东宫属官往来,也需倍加谨慎,言行举止都要留意分寸,莫要卷入无谓的纷争之中,徒惹麻烦。”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玉宁公主殿下似乎对安平商社在北平所获地块的后续规划颇感兴趣,欲待来年开春之后,亲自赴北平查看一番。此事……你如何看?” 公主涉足商社事务,本就敏感,如今更要亲赴是非之地的北平,由不得他不担心。
周廷玉心中微微一动。玉宁公主朱玉宁,身份极为特殊,既是金枝玉叶,又是安平商社的重要股东,她若亲自北上,自然可以凭借天家威势,为商社在北平的经营扫清许多障碍。然而,福兮祸之所伏,她这显赫的身份也极易使其成为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尤其可能引来汉王、赵王势力的格外窥探与算计,其中风险,不可不察。“公主殿下若真有此意,亲自前往北平坐镇督导,于商社事务而言,自是莫大的好事,许多难题或可迎刃而解。只是……”他语速放缓,显出深思熟虑之态,“北平如今乃风云汇聚之地,龙蛇混杂,各方势力耳目众多。公主殿下安危乃第一要务,需得有万分周密的安排,确保万无一失方可。此事,小婿会与雨柔仔细商议,权衡利弊,待有了稳妥的章程,再行筹划禀报。” 他心想,或许可借此机会,让公主明面上吸引注意力,而商社真正的核心运作,则需更加隐秘地进行。
翁婿二人边走边谈,直至宫门处分手,各自登上等候的轿子。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视线。周廷玉靠在轿厢内,微微闭上眼,文华殿内的压抑气氛似乎仍萦绕不去。他需要一点时间,从那种为国家巨兽寻觅食料的焦虑中脱离出来。
轿子稳稳停在翰林院值房外。周廷玉掀帘下轿,快步走入。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贴身侍女墨璃早已备好了温热的手炉和一盏刚沏好的热茶,静静地等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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