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回来了。”墨璃轻声禀报,“方才驿卒送来黔地的家书。”她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周廷玉先接过家书,并未立即拆开,而是捧着温热的手炉,感受着那暖意从掌心缓缓蔓延至全身,驱散了些许从外面带来的寒气。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枯枝上积存的薄雪,心中思绪万千。南京的冬天,虽不如北平酷寒,却也阴冷潮湿,这种冷,仿佛能渗入骨髓,与朝堂上的暗流一般,令人无处可避。他想起远在黔西北的家人,那里的冬天,想必更是朔风凛冽,冰雪覆地,但老宅之中,有炭火,有亲情,或许反比这金陵皇城更有人间烟火气。
片刻后,他才回到书案前,拆开火漆,展开父亲周必贤那熟悉的、笔力遒劲的字迹。信的前半部分,依旧是惯例的叮嘱,关心南京天气寒冷,嘱咐他务必添衣保暖,恪尽职守,为朝廷分忧,同时也要保重身体。字里行间,透着深沉的父爱。接着,笔锋悄然一转,信中的语气便带上了几分感慨,开始详细述说黔西北当下的现状与正在悄然发生的人事变迁:
“……廷玉我儿,黔地今岁,寒冬尤甚于往年,禄水河面已结起薄薄一层冰凌,行走需格外小心。汝两位祖母身体尚且康健,精神亦佳,只是愈发畏寒,平日多在老宅暖阁中休憩,时而抚琴自娱,倒也安闲。汝叔父必诚月前巡边归来,不慎染了风寒,歇息调养数日,现已无大碍,不必挂心。唯有一事,为父思之,不免怅然。永宁卫指挥同知周三牛,汝亦熟知,乃追随汝祖父起于微末之老臣,一生征战,伤痕累累。近日,其旧伤复发,腿脚行动颇不便,已正式上书,恳请乞骸骨,归乡养老。陛下念其劳苦功高,一生忠勇,已准其所请,并令其长子周山暂代父职,望其能克绍箕裘,承继父志,为朝廷守好永宁门户,勿负期许。”
读至此处,周廷玉执着信笺的手指微微一顿,心中不禁微微一沉,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周三牛,这个名字代表着祖父周起杰那个风云激荡的时代,是七星卫最初的骨干成员之一,以其勇猛善战和对周家的绝对忠诚,立下过汗马功劳。他的脸庞,他那带着浓重黔地口音的大嗓门,他讲述当年跟随祖父征战故事时的眉飞色舞……一幕幕鲜活地浮现在周廷玉眼前。曾几何时,这些名字如同黔西北天空中最明亮的星辰,而如今,这些老一辈的将星,却如同这冬日里必然凋零的树叶,正一颗接一颗地、不可避免地渐渐陨落。父亲信中使用“暂代”二字,其中深意,显然也包含着对周山这一代年轻子弟的考验与期待,家族的传承,便在这无声的新旧交替中默默进行。他仿佛能看到老宅祠堂里,那些逐渐增多的牌位,以及祠堂外,正在成长起来的、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孔。“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他心中默然,一种传承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信件随后以更详尽的笔触,交代了其他几位功勋老将的当下境况,并着重提到了新生代子弟的涌现:“贵州都指挥使丁玉,近年亦感精力大不如前,许多具体繁琐之军务,已逐渐交由如李远、岩桑等正值壮年的将领去处理。李远此人,沉稳干练,有大将之风;岩桑则悍勇异常,且深谙抚慰夷狄之道,此二人皆可堪大任,汝可放心。至于镇守乌撒卫之指挥使岩桑,去年率军平定一处苗乱时,不幸中了淬毒箭矢,虽经玄真道长全力救治,伤势已愈,然每逢阴雨天气,伤口处仍时常酸痛难忍,影响骑射。为父体恤其功,已奏请朝廷,擢升其副将、深得彝人信服的阿吉木为指挥同知,协助其分担部分军务,以期其能安心养伤。而仍坐镇龙场九驿要道、掌管弓弩营的李春喜,操练兵马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驿道畅通无阻,只是其幼子尚在稚龄,还需多年历练方能接任。还有那老当益壮的雷猛,仍精神矍铄地掌管着禄水卫防务,其子雷振在你身边历练多年,如今行事愈发沉稳,已能独当一面,足可为其父之臂助,此乃可喜之事。”
“此外,青阳书院今岁又有二十三名学子通过岁考,分赴各卫所任书吏、参军,或至府县为吏,其中不乏聪颖踏实之辈。青阳宗内,亦有数名年轻弟子在堪舆、医药、格物方面显露天分,玄真道长颇为欣慰。我周家根基在黔,人才乃根本。见这些幼苗茁壮,为父方觉这数十载心血,未曾白费。望你在京中亦能留意招揽贤才,以为臂助。新都营建,事务繁杂,若有可靠之人,或可荐于相关衙门效力,既可为国出力,亦可积攒人脉。”
读到这里,周廷玉心中那份因老将凋零而生的怅惘,渐渐被一种欣慰与责任感的暖流所取代。是啊,家族乃至一方水土的延续,从来不是依靠一两个英雄,而是依靠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和薪火相传。父亲在信中描绘的,正是一幅生机勃勃的新老交替图景。这让他想起自己离黔赴京时,父亲在禄水河畔的叮嘱:“廷玉,记住,周家之势,不在朝堂高位,而在黔地根基,在人才辈出,在民心所向。” 如今看来,父亲早已在为家族的长远发展布局。这些散布在黔地军政、文教各个角落的周家子弟和门生,正是周家最坚实的根基。他意识到,自己在京城,除了做好本职,维护好与东宫、与夏元吉等重臣的关系外,也为这些黔地才俊将来可能的发展,铺就一条可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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