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北的群山,在周廷玉魂灵沉入地脉后,依旧做着它们那场关于混沌与光阴的、无始无终的梦。历史的尘埃层层覆盖,将天坑的狰狞、寨子的悲欢,都捂成了大地褶皱里又一重沉默。且将镜头从那二十世纪末的深山拉回,时光得倒流六百余年,去瞧瞧那与周家寨命运勾连的另一段公案 —— 那被白狐引着得了古玉的周廷玉,若论起血脉祖宗,还得追溯到这元末明初的风云里,一个名叫周起杰的少年身上。
话说刘基刘伯温,当年在禄水河畔的小龙塘,从咳血临终的周传宗手里,接下的不单是个灵性过人的娃娃,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沾着血与火的千年嘱托。他牵着那孩子 —— 周起杰,离开那片被 “山河枢盘” 吸干了精气神的贫瘠土地,一路东行,返回浙东青田老家。这一路,山高水长,周起杰不言不语,只把师父的衣角攥得更紧,仿佛那是他脱离那困守之地的唯一缆绳。他偶尔回头,望那西边重峦叠嶂,心里并无多少离愁,倒像有种预感,觉着自己与那地方的纠葛,没完,只是换了种更玄乎、更绑死人的方式,接着往下演。
跋涉数月,师徒二人总算回到了青田武阳村。青田山水,与黔西北的苍茫截然不同,透着股江南水汽氤氲的灵秀。刘基带回个半大孩子,自然惹人注目。他只说是故人之后,托付教养,便不再多言。续弦陈氏性子温婉,见周起杰年幼失怙,心生怜意,照料得颇为周到,让这少年在陌生地界,也算沾了点烟火暖气。
刘基的书房,成了周起杰开蒙的天地。这里没有小龙塘的潮湿阴冷,只有满架书卷的墨香和陈旧纸味。刘基教徒弟,不搞填鸭那套。窗外春雨淅沥,他指着檐下汇集的雨水,问:“起杰,看此水流,可知其性?”
周起杰瞅了半晌,答:“水往低处流。”
“仅此而已?” 刘基拈须,“你看它聚于洼,满则溢,遇石则绕,遇土则渗。性至柔,能穿石;形无常,随方就圆。岂是‘流下’二字可概?堪舆之道,首重一个‘势’字。山有山势,水有水势,气随势走,方有吉凶。好比人气血,顺则康健,堵则成疾。禄水为何浑黄暴戾?便是其‘势’被那地底异物搅乱,地气淤塞,戾气横生,如同人体内长了毒疮。”
他取素帛,勾勒山川。“所谓寻龙捉脉,非是真去找那虚无缥缈的神龙,是审视这大地脊梁的起伏走向,寻它生气汇聚之所。龙脉之行,顿挫起伏,皆有法度。其止息处,方能藏风聚气,谓之‘穴’,如人身之丹田要害。若将‘穴’点于死气淤积之地,便是大凶。周家世代困守小龙塘,看似命苦,实则是先祖不得不借那残存的北斗倒悬之局,锁住逸散的凶煞,勉力维系一线生机,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周起杰听得入神,眼前笔墨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化成山川龙脉,其下地气奔涌。他想起小龙塘七座破屋的方位,那株孤零零的古槐,爷爷死盯着的西南方…… 模糊片段在师父讲解下,渐渐串成了线。他不仅悟得快,偶尔还能凭一股子本能,指出某条虚拟山脉走向的别扭,或某个 “穴场” 完美下的缺陷。这般灵性,连刘基也暗自称奇,心道周传宗所言 “根骨灵性,是块好料”,果然不假。这娃儿,仿佛天生就是为洞悉这山川地理奥秘而生的。
光阴在书页翻动与师徒问答间溜走。周起杰如饥似渴,吞着刘基倾囊相授的一切 —— 堪舆星象,经史子集,兵法谋略。刘基是把他当衣钵传人养的,学问纵横捭阖,核心不离 “经世致用” 四字。周起杰沉默寡言,心思却沉静缜密,每每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他的气质,也从最初的孤冷,磨成了内敛的锋锐,像鞘中之剑,寒意自生。
在这传授与学习中,有一人,总在不远处,拿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瞅着这对师徒,尤其是那迅速抽条的少年。她便是刘基的幼女,刘瑜。
刘瑜年纪与周起杰相仿,正值情窦初开的年岁。模样继承了父亲的几分聪慧和母亲的温婉,举止带着江南女儿的灵动与书卷气。起初,她只是好奇这被父亲带回、沉默得像块山石的少年。她见他对着假山凝神半日,在雨中观察水流,在灯下啃读艰涩古籍。他跟她见过的所有学子、友人都不同,没有高谈阔论,只有执拗的专注。
好奇酿成了关注,关注又在不知不觉里,掺了丝少女朦胧的好感。她会 “偶然” 多备份茶点送去书房,“顺路” 经过他晨练的庭院,“恰好” 有诗文要向父亲请教,目光却总不由自主飘向那静坐的身影。周起杰并非木石,岂能毫无察觉?只是他心性早熟,身负家族秘辛与师父厚望,更知自己前途未卜,故将那份悄然萌动的情愫,死死压在心底,不敢流露。每当刘瑜靠近,闻到她发间皂角清香,感受到她目光温度,心中虽泛微澜,面上却愈发冷硬,甚至刻意回避。这笨拙掩饰,落在聪慧的刘瑜眼里,反倒成了另一种可爱与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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