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凛冽的朔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过乌蒙山光秃秃的脊梁。虎口关如同蛰伏在群山阴影里的一头狰狞巨兽，三面刀削斧劈般的绝壁在微弱的雪光映衬下泛着惨白。唯一通往关上的那条 “之” 字形羊肠小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沉寂得可怕。关隘箭楼的黑影里，隐约可见身披厚重藤甲、怀抱长矛的乌撒士兵蜷缩着身影，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撕碎。
关下，赤水河早已冰封。毕节卫的大营，如同无数沉默的巨兽，悄然匍匐在距离虎口关三里外一片背风的谷地里。营中无火，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金属甲胄摩擦和战马偶尔喷鼻的轻响。肃杀之气，凝结了空气，比寒风更刺骨。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周起杰一身玄色铁甲，外罩猩红战袍，按刀立于巨大的虎口关沙盘前。沙盘上，代表毕节军的赤色小旗，如同蓄势待发的箭矢，密密麻麻指向那虎口状的关隘。周三牛、李春喜、丁玉等将领甲胄鲜明，肃立两旁，人人脸色凝重，眼中却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时辰到了。” 周起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帐内的死寂。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众将，“水生！”
“末将在！” 周水生踏前一步，抱拳应诺，铁甲铿锵。
“你率一营刀盾手，配强弩，为前锋！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攻关！” 周起杰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那条羊肠小道入口，“给我钉死在这里！摆开阵势，擂鼓！呐喊！把声势给我造得越大越好！要让关上的阿扯以为，我全军主力，都要从这‘虎口’硬挤进去！”
“诺！末将明白！定让那阿扯小儿以为天塌了！” 周水生眼中凶光毕露。
“春喜！”
“末将在！” 弓弩营千户李春喜应声出列。
“你的神臂弓营，给我散开！埋伏在关隘两侧山腰的雪窝子里！关上的滚木礌石不动，你的箭，一簇也不许给我放出来！滚木一动，礌石一落，你的人，就给老子专射推石头、砍绳子的杂兵！射他们的手！射他们的脚！给我搅乱他们的阵脚！”
“遵令！” 李春喜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冷光。
“丁玉！” 周起杰的目光落在穿山营千户身上。
丁玉上前一步，他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背负着特制的攀山钩索和强弩。
“成败，在你！”周起杰盯着他，一字一顿，“穿山营三百健儿，轻装，只带火镰、引火之物！阿朵苗王的人，会带你们走只有苗家猎人才知道的‘猿猱径’，绕到关后黑松林！记住，我要的不是强攻，是无声无息地摸上去！桐油一到，泼遍黑松林！火起为号！火势一起，我要看到整个关隘后方，烧成一片火海！藤甲兵？哼！我要他们连哭嚎都发不出来，就变成焦炭！”
“大人放心！” 丁玉的声音带着苗人特有的狠劲，“三百弟兄，爬也要爬到地方！阿朵苗王的血仇，老熊沟的血债，今日一并讨还！保管让那阿扯，尝尝自家藤甲烤肉的滋味！”
“好！” 周起杰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烛火狂摇，“各营依令行事！记住，此战，不为夺关，只为诛杀阿扯，焚其藤甲精锐！要快！要狠！要烧得实卜心肝俱裂！出发！”
周起杰独自留在帐中，走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棉帘。刺骨的寒风夹着雪沫瞬间灌入，吹得他猩红的战袍猎猎作响。他望向远处黑暗中那如同巨兽獠牙的虎口关轮廓，又抬头望向黑沉沉、无星无月的天穹。寒风掠过山巅，发出尖锐的呜咽，如同无数枉死冤魂的哭嚎。他缓缓抬起手，掌心那道被秤杆刺破的伤口早已结痂，此刻却在寒风中隐隐作痛。
“风…够劲了。” 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虎口关，箭楼内。
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阿扯心头的烦躁和一股莫名的不安。他身披沉重的、用老藤浸油反复捶打晾晒制成的藤甲，甲片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油光。他烦躁地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烧灼着喉咙，却压不下那股邪火。
“妈的，怎么还没动静？” 阿扯一脚踢翻了脚边一个空酒坛，碎片四溅。“周起杰那缩头乌龟，莫不是被老子吓破了胆，不敢来了？” 他走到箭孔前，望着关下远处那片死寂的毕节军营，只有几点微弱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
“二爷，” 一个心腹头目小心翼翼地道，“毕节军远道而来，或许在休整。关下地势狭窄，他们就算有十万大军也施展不开。咱们关上有滚木礌石，兄弟们藤甲护身，占尽地利，他们强攻就是送死！”
阿扯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关下骤然响起的战鼓声，如同平地炸雷，瞬间撕碎了黎明的死寂！
咚！咚！咚！咚！
沉重、狂暴、带着无边怒意的鼓点，一声紧似一声，如同天神擂动战锤，狠狠砸在乌蒙山冰冷的胸膛上！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如同滚雷般从关下谷地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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