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八年的雨水,缠缠绵绵,像是把天捅漏了。贵阳通往水西的驿道泡得稀烂,马蹄踏上去,溅起的不是泥点,而是黏稠的泥浆。几骑快马踏破这湿冷的死寂,疯了一般扑向西北腹地——水西,野马川。马上驿卒的号牌在雨水中泛着冷硬的铜光,那是贵州都指挥使司的急令,直指水西宣慰使奢香夫人。
都指挥使司签押房内,窗扉紧闭,却挡不住外面湿气透骨。马晔没穿官袍,只着玄色劲装,立在巨大的西南舆图前。烛火被穿堂风吹得乱晃,将他身影拉长又扭曲,投在图上“水西宣慰司”那几个朱砂小字上,如同狰狞的鬼爪。他指节捏着方才拟好的钧令副本,指腹下的纸张冰凉,字迹却像烙铁:“…水西赋税迟滞,显有抗命不臣之心。着宣慰使奢香,即刻赴贵阳卫所,条陈缘由,听候质询。若逾期不至,即视同藐视朝廷纲纪,定按律严惩不贷!”
他嘴角无声地咧开,一丝残忍的快意爬上眉梢。逼她来,是第一步。不来,是抗命;来了,这龙潭虎穴,便是为她备好的炼狱。
钧令传至水西时,奢香刚在寨子东头平息了一场争水的械斗。泥水溅在她玄色的彝袍下摆,银饰在阴沉的天空下也失了光泽。丁玉几乎是滚下马背的,蓑衣上的雨水甩了一地,声音带着惊怒后的嘶哑:“夫人!贵阳…马晔的钧令!让您即刻去贵阳卫所回话,说我们赋税迟滞!”
奢香接过那张被雨水浸得发软的公文,目光扫过那几行冰冷的字,指尖在“藐视朝廷”、“按律严惩”上略略一顿。她抬起眼,望向灰蒙蒙的雨幕深处,仿佛能看到贵阳城卫所那高耸的辕门和森严的刀枪。
“好毒的计。”她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水西的赋税,一粒米、一张皮,哪样不是按时交割,库吏签押的文书墨迹都未干透!他这是寻衅,是挖好了坑,等着我水西往里跳。跳了,便是谋逆的罪名,他正好名正言顺,发兵屠戮,夺我盐井马场。”
“夫人!那更不能去!”丁玉急得双目赤红,“那就是龙潭虎穴!姓马的根本不讲王法!”
“不去?”奢香轻轻摇头,雨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下,“不去,便是授人以柄,坐实了抗命。水西四十八部,立时就是谋反的乱臣贼子!祖宗留下的土地,顷刻间就会化为焦土。”她将那张湿透的钧令慢慢叠好,递给身旁一个头人,目光扫过周围闻讯聚拢、脸上交织着愤怒与惶恐的族人,“备马。点四个亲卫,随我去贵阳。”
“夫人!”丁玉和几个水西头领齐齐跪在泥水里。
奢香已转身,玄色的袍摆掠过湿漉漉的草叶,声音斩钉截铁:“龙潭虎穴,闯了才知道深浅。我若回不来…水西,就交给你们了。记住,刀,可以断;脊梁,不能弯!”
贵阳城,卫所校场。
雨暂时停了,天色却比落雨时更沉。湿冷的空气凝滞不动,吸一口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偌大的校场,被围得水泄不通。最外层是持长枪、挎腰刀的明军士兵,盔甲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铁色,枪尖如林,指向场内。内圈是各土司被迫前来“观礼”的属官头人,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更外面,则是被驱赶而来的城中百姓,人头攒动,却死寂一片,只有压抑的呼吸声汇成一片沉闷的潮音。
校场中央,两根新伐的圆木桩深深砸进泥地里,树皮尚未剥尽,散发出浓烈刺鼻的生腥气。那是行刑柱。
马晔高踞在点将台上,一身簇新的绯色狮子补服,外罩玄色貂裘大氅,手按腰刀,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辕门方向。他身后,肃立着按刀而立的亲兵队长张钊,还有那个一身青布直裰、眼神深不见底的幕僚何文渊。
蹄声嘚嘚,敲碎了死寂。
奢香到了。
只四人四骑。她一身象征水西宣慰使尊荣的玄色右衽大襟彝袍,银质领牌、胸饰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转着沉静的光华。她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泥泞未能沾染她分毫。四名剽悍的水西护卫紧随其后,手按刀柄,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明晃晃的枪尖刀丛。
奢香径直走到点将台下,微微昂首,目光平静地迎上马晔俯视下来的、充满恶意的视线:“贵州都指挥使司钧令,奢香已至。水西赋税,从无迟滞,按期交付,库吏签收文书在此,请大人查验。”声音清越,穿透校场上凝滞的空气。她身旁一名护卫,双手捧上一份盖有清晰官印和签押字迹的文牍。
马晔嘴角扯动,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冷笑,看也不看那文书:“文书?哼!奢香!本督接到密报,你水西勾结麓川土司,私贩军马,抗缴赋役,囤积粮草,图谋不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勾结麓川?私贩军马?”奢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大人!水西每岁贡马,皆有朝廷勘合盐引为凭!马场出栏,皆有卫所监牧官印可查!何来私贩?至于麓川,远在滇西,关山阻隔,水西与之素无瓜葛!大人所指‘证据’,敢问何在?拿出来,让这满场贵州同僚、贵阳父老,都看个明白!若无实据,便是构陷忠良,污蔑朝廷命官!大人,你担得起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七星大罗盘请大家收藏:(m.zjsw.org)七星大罗盘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