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屯,这座号称“飞鸟腾猿不能逾”的播州天险,这座盘踞于娄山雄关之上的播州杨氏老巢,此刻已化作沸腾的蚁穴。沙溪惨败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囤内各寨头人惊惶失措,是战是降,争吵不休。唯有囤顶核心的“飞龙堡”,依旧死寂。堡内书房,烛火摇曳,映着杨朝栋苍白而沉静的脸。他身着举人青衿,与周遭披甲执锐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面前摊开的,是父亲杨铿与胡惟庸心腹秘密往来的信件抄本,字句间充斥着对朝廷的怨怼与割据的野心。他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父亲那刚愎狂怒的脸与胡相使者阴鸷的笑容在脑中交错。他早已劝谏过,西南一隅,螳臂焉能挡车?奈何忠言逆耳。
“少宣慰!” 心腹家将浑身浴血撞入,声音嘶哑,“七星卫…周起杰!前锋已破囤前三关!雷猛那杀神打头阵,岩桑率水西虎贲骑侧翼包抄!囤内…囤内人心散了!守不住的!”
杨朝栋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惊惶,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静与深重的悲哀。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架旁,取下几卷自己珍视的经史典籍,又小心翼翼地卷起一幅描绘娄山云海的水墨长卷。“传令,”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飞龙堡…开堡门。放下吊桥。堡内兵甲…尽数封存。我…亲迎周大人。”
“少宣慰!不可啊!” 家将目眦欲裂,“降了就是死路一条!我们护您杀出去…”
杨朝栋摆摆手,目光扫过书架上父亲收集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最终落回手中的书卷上。“播州杨氏数百年基业,不能尽毁于一念之差。以卵击石,徒增死伤,愧对祖宗黎民。” 他抱着书卷,一步步走向沉重的堡门,“开门。”
海龙囤最后的门户,在绝望与不甘的注视下,轰然洞开。吊桥沉重地放下,砸在护囤的深涧之上。杨朝栋独自一人,青衿磊落,怀抱书卷,立于吊桥尽头,面对着囤外如林的刀枪与猎猎作响的“周”字大旗。七星卫前锋的怒吼与兵刃的寒光,在他平静的眼底投下冰冷的倒影。
囤外山坡,周起杰勒马眺望。飞龙堡洞开,杨朝栋孑然独立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岩桑策马靠近,低声道:“大人,是杨铿那儿子杨朝栋,听说是个举人,平素名声尚可,曾多次劝阻其父…此刻开堡,怕是要降?”
周起杰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杨朝栋怀中紧抱的书卷和他脸上那份近乎殉道般的平静,又掠过堡门内那些虽放下兵器却依旧眼神闪烁、隐含怨毒的播州残兵。他微微颔首,沉声道:“雷猛!”
“末将在!” 雷猛如铁塔般策马上前,脸上溅满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污,杀气腾腾。
“你率前营精锐,接管飞龙堡!堡内所有兵甲器械,即刻封存清点!凡有异动者,” 周起杰声音陡然转寒,字字如冰,“格杀勿论!”
“遵令!” 雷猛狞笑一声,大手一挥,“儿郎们!跟老子进堡!抄了杨老狗的老窝!” 如狼似虎的七星卫甲士轰然应诺,潮水般涌过吊桥,冲入堡内,迅速控制各处要隘,粗暴的喝令声、兵甲碰撞声响成一片。
周起杰这才策马,缓缓行至杨朝栋面前数步之地停下。玄甲染血,居高临下,无形的威压如实质般笼罩下来。杨朝栋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却依旧挺直脊背,深深一揖:“罪臣之子杨朝栋,拜见周总兵。家父狂悖,罪在不赦。朝栋无力回天,唯有开堡请降,但求总兵念及囤内无辜兵卒百姓,网开一面,朝栋…愿领一切责罚。” 他声音微颤,却清晰无比。
周起杰沉默地审视着他,目光掠过他额角的冷汗和紧抱书卷、指节发白的手。囤内隐隐传来雷猛部下搜检时的呵斥与砸锁破箱的声响,更衬托出此地的死寂。
“你父杨铿,” 周起杰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勾结当朝宰相胡惟庸,私蓄甲兵,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按《大明律》,谋反大逆,罪在不赦,当夷三族。” 他刻意加重了“夷三族”三字,如同重锤砸在杨朝栋心上。
杨朝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一颤,几乎站立不住。他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滴在怀中冰冷的书卷封皮上。绝望如冰水浸透骨髓。
“然,” 周起杰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沉冷,却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旋余地,“本官一路行来,闻你素有才名,通晓经义,屡次劝谏乃父,惜乎忠言逆耳。囤内百姓,亦言你曾约束部曲,少有扰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被七星卫驱赶到堡内空地上、瑟瑟发抖的播州妇孺老弱,“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今日,只诛首恶杨铿及其死党。其余人等,查无实据牵连者,皆可赦免。”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杨朝栋猛地睁开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周起杰,嘴唇哆嗦着,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至于你,杨朝栋,” 周起杰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按律,亦在当诛之列。然本官念你心存善念,曾力阻其父,更兼有才学。本官会上奏朝廷,详陈你开堡纳降、保全一囤生灵之功,以及你劝谏乃父、约束部曲之过往,为你求情,恳请陛下开恩,法外施仁。”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若圣心垂怜,免你死罪,本官以为,黔地文教荒芜,正需通晓经义之人。毕节卫青阳书院,可为你余生栖身之所,以教化之功,赎杨氏之罪愆。你…可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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