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玉留下,杨朝栋则在一队七星卫的“护送”下,离开了这片承载着他家族荣耀与耻辱、也注定将成为他余生囚笼的土地,踏上了前往毕节青阳书院的路途。他将以“山长”的身份,在书院中研习经史,教授生徒,也将在周家的眼皮底下,度过他平静而透明的余生。
几乎在杨朝栋离开海龙屯的同时,一份由周起杰亲笔书写的奏疏,通过八百里加急驿道,飞驰送往南京。
奏疏的核心,是关于播州之乱善后及西南局势的处置方略。周起杰在奏疏中条理分明地陈述:
“……播州杨铿受奸佞蛊惑,擅启边衅,罪在不赦,然其子杨朝栋献屯有功,保全军民,其心可悯。臣察播州杨氏,据守其地凡百余年,树大根深,盘根错节。若骤然废黜,改土归流,恐生民怨,再启祸端。况朝廷大军正与北元残部激战于漠北,粮秣转运艰难,实无力再于西南大动干戈。臣愚见,当以羁縻安抚为要,允杨铿之子杨晟(奏疏中已明确写成‘杨晟’,隐去了‘周必晟’之名)承袭播州宣慰使职,以示朝廷宽仁。杨晟年幼,臣已遣得力干将丁玉率精兵驻屯协防,暂摄军务,并督其推行教化,约束部族。如此,可保播州暂安,朝廷亦无南顾之忧。待北疆平定,国力恢复,再图西南长治久安之策,未为晚也……”
奏疏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朝廷“北征大业”的理解,对西南“蛮地复杂”的体谅,以及一个边臣在有限条件下“勉力维持局面”的务实与担当。将义子周必晟写作杨晟,写成杨铿亲子,更是将一场充满周家意志的政治安排,巧妙包装成了对杨氏残余势力最顺理成章的安抚与继承。这份奏疏,如同周起杰在西南布下的一盘棋,落子无声,却将播州的未来,牢牢系在了周家的缰绳之上。
胡惟庸的嚎哭被诏狱铁门隔绝,朝堂的血雨却刚刚泼开。朱元璋负手立于谨身殿匾额下,阴影吞噬了龙袍金线。毛骧领旨查抄相府的靴声远去,毛骧带着锦衣卫扑向相府时,那扇曾吞吐无数机枢、决定无数生死的朱漆大门,在包铁撞木的轰击下呻吟着向内塌陷。碎裂的门板溅起薄薄的雪尘,像一场卑微的葬仪。箱笼倾覆,珍玩滚落,女眷压抑的哭泣被粗暴的呵斥掐断。毛骧鹰隼般的目光掠过堆积如山的账册、信函、古玩,最终停在一尊半人高的前元宫廷鎏金狻猊香炉上。炉腹微温,几缕残烟挣扎着逸出,旋即被涌入的寒风撕碎。
“封存!片纸不得遗漏!”毛骧的声音冰冷,靴底碾过散落地上的象牙笏板,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府邸里格外刺耳。权倾朝野二十余载的相府,须臾间成了待宰的囚笼。抄家的喧嚣隔着重重高墙,隐约传入诚意伯府那片幽静的竹园。
竹庐内,炉火上的小铜铫子咕嘟作响,水汽顶得壶盖轻轻跳动。刘基(字伯温)枯坐案前,一盅新沏的龙井碧色澄澈,热气袅袅,却暖不了他眼底的霜寒。窗外,几片迟落的枯叶打着旋,粘在覆雪的竹枝上。胡惟庸倒了,浙东故旧弹冠相庆的私语仿佛已飘到耳边,可他却只觉得冷,一种深彻骨髓、来自九重宫阙的寒意。
他缓缓提起那支紫竹狼毫。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素白宣纸之上,凝滞片刻,终于落下。墨迹沉稳而枯涩,力透纸背: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
八个字,如八道沉雷,闷响在寂静的竹庐里。墨未干透,窗外传来仆役刻意压低的禀报:“老爷,韩国公…奉旨入宫了。” 刘基搁下笔,指尖冰凉。李善长此刻入宫,是陪斩,还是…另一步棋?他闭上眼,御座上那双深不见底、永远带着审视的龙目,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中。
谨身殿西暖阁。地龙烧得极旺,空气燥热粘稠,熏得人昏沉。李善长跪在御案前丈许的金砖上,绯袍下摆铺开。金砖沁骨的凉意透过膝盖直钻心脉,但他额头、鼻尖、颈后,却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松弛的皮肤滑下,痒得钻心,又不敢稍动。
死寂。只有殿角铜漏单调的滴水声,敲打着人的神经。李善长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胡惟庸临去时那凄厉绝望的嚎叫,似乎还在宫廊间隐隐回荡。
御案后终于传来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像淬了冰的刀锋,贴着李善长的头皮刮过:
“抬起头来。”
李善长浑身一颤,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那颗花白的头颅。视线所及,是明黄袍服下摆精细的龙爪云纹。他不敢再往上,目光死死钉在冰冷的金砖缝里,喉头滚动,挤出嘶哑干涩的声音:
“胡惟庸辜负圣恩,罪该万死!老臣…老臣有失察之罪,愧对陛下!愧对…”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失察?” 朱元璋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微微前倾,阴影笼罩下来,无形的压力瞬间扼住了李善长的咽喉。“你与胡惟庸,同出濠州,同参帷幄数十载。他那些心思,那些勾当,你真的一无所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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