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静静地听着,手指依旧摩挲着镇纸,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摩擦声。他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目光低垂,看着茶汤中沉浮的叶梗,良久,才低低“嗯”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意味。那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在刘瑜脸上,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看穿。暖阁内静得可怕,只有地龙火道里炭火的噼啪声,以及太子朱标依旧略显粗重、压抑着的呼吸声。
这沉默如同凌迟。刘瑜垂在身侧的手心,已被冷汗浸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帝王目光的重量,那是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仿佛在掂量她话语里每一个字的真伪,在评估她这个人,以及她身后那个远在西南、手握重兵的丈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人压垮时,太子朱标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这次似乎更剧烈了些,他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脸色由红转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太子妃常氏急得眼圈发红,一边为丈夫抚背,一边焦急地望向御座。
朱元璋的眉头蹙得更紧,目光从刘瑜身上移开,投向太子,那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痛惜。这打断似乎也让他失去了继续深究的兴致。他收回目光,指尖在御案上轻轻点了点,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些:
“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隆恩!”刘瑜如蒙大赦,紧绷的脊背几乎要支撑不住,强撑着依礼谢恩。一旁侍立的小太监立刻搬来一个锦墩,放在御座下首稍远的位置。刘瑜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只觉双腿僵硬麻木,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贴在肌肤上,一片冰凉。
她刚坐下,朱元璋的目光再次投向偏殿方向,珠帘依旧低垂,里面隐约传来孩童压低的笑语声。他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温和的神情,对着侍立一旁的马皇后说道:“皇后看,允炆和那周家小子,倒是能说到一处去。少年赤诚,倒也难得。”
马皇后端坐在朱元璋身侧稍后的位置,身着深青色翟衣,气度雍容平和。她闻言,目光也温柔地投向偏殿,脸上带着慈蔼的笑意:“陛下说的是。那孩子眼神清正,举止有度,看着是个稳重的。允炆性子静,难得有个年岁相仿的伴儿一起读书习字,说说话,也是好的。”她的话语如同春风,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暖阁内紧绷的气氛。
刘瑜的心却猛地一跳。“投契”?“赤诚”?帝王口中任何看似寻常的词语,都可能暗藏玄机!她立刻起身,对着马皇后方向深深一福,语气惶恐而谦卑:“皇后娘娘谬赞,折煞臣妇了!皇太孙殿下天潢贵胄,仁厚聪慧,必贤生于边鄙之地,粗野懵懂,能得殿下不弃,入宫伴读,已是天大的恩典。只恐他愚钝,言语无状,反扰了殿下清静。”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只强调“恩典”和“惶恐”,绝不敢接那“投契”之语,生怕被解读出任何一丝可能引火烧身的亲近之意。
马皇后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周夫人不必过谦。孩子嘛,能玩到一处便是缘分。”她转向常氏,温声吩咐道,“太子妃,周夫人远来辛苦,回头挑几匹上用的云锦料子,再包些新做的松仁米糕,让周夫人带回去。必贤那孩子刚入宫,饮食起居,你多费心照拂着些。”
“是,母后,儿臣记下了。”太子妃常氏连忙起身应道,脸上带着感激之色。她看向刘瑜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朱元璋听着皇后的话,目光再次落在刘瑜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淡了些,却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深沉。他转向偏殿,提高了些声音:“允炆。”
珠帘再次被小内侍打起。朱允炆拉着周必贤的手走了出来。两个孩子脸上似乎都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显然在偏殿的短暂相处还算愉快。朱允炆的小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点兴奋的红晕。
“皇祖父。”朱允炆恭敬行礼。
朱元璋看着孙儿,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半分:“周必贤初入宫,于规矩尚不熟稔。你身为皇太孙,要多加照拂。读书习字,当互相砥砺,督促向学。谨记本分,不可懈怠。课业之余,亦可切磋些强身健体的本事。” 最后一句,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周必贤。
“孙儿谨遵皇祖父教诲!”朱允炆朗声应道,随即悄悄侧头,对着身旁的周必贤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带着孩童分享秘密般的狡黠。
“周必贤,”朱元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周必贤身上,“入宫伴读,是恩典,亦是责任。当好生侍奉皇太孙,用心进学,莫负朕望。”
“是!必贤谨记陛下教诲,定当恪守本分,用心侍读!”周必贤再次跪倒,声音清亮,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嗯。”朱元璋微微颔首,目光在刘瑜和周必贤身上最后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要将这母子二人的形貌深深烙印,“周夫人携子远来辛苦,今日便先归府歇息吧。明日,自有宫人引周必贤入文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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