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们轰然应诺,纷纷散去执行命令。
陈振彪又深深看了高岩一眼,语气不容置疑:“高岩,你跟着我。王奎,看住他。”后半句是对他的护兵说的。
名叫王奎的护兵警惕地站到了高岩身侧,手依旧没离开枪套。
高岩沉默地点点头,扛起枪,默默跟在了陈振彪身后。他知道,暂时的危机过去了,但更大的漩涡,可能才刚刚开始。
陈振彪带着几名军官和护兵,沿着残破的阵地巡视。触目所及,尽是伤亡枕藉的惨状。被炮弹撕碎的尸体,痛苦呻吟的伤兵,散落一地的破损枪支和空弹壳。士气低迷到了极点,许多士兵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靠在战壕里。
“大人,弹药不多了,每个弟兄平均不到十发。”一名管带(营长)低声汇报,声音苦涩,“炮队的炮弹也快打光了。而且……而且弟兄们……怕了。”
陈振彪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他何尝不知?这根本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日军训练有素,火力凶猛,后勤充足。而他们这支匆匆拉上前线的队伍,装备差,训练不足,士气本就不高,经过刚才一番猛攻,已接近崩溃边缘。下一次进攻,还能顶住吗?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沉默跟在后面的高岩。这个年轻的士兵,身上似乎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不是莽撞,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静,一种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对生死和战斗的漠然与精准。
“高岩。”陈振彪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试探,“依你看,倭寇下次会如何进攻?”
此言一出,旁边的几名军官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向一个普通士兵问策?协统大人这是怎么了?
高岩脚步未停,目光扫过前方的地形。他们占据的这片丘陵面向河流,坡度平缓,缺乏险要。河滩开阔,但河流本身水浅且窄,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日军刚才的进攻是从正面强渡,虽然受挫,但并非战术错误,只是指挥意外中断。
他略一沉吟,知道这是展现价值的机会,也是风险。他不能说得太“超纲”,但必须切中要害。
“回大人,”高岩声音平稳,“倭寇刚才正面受挫,指挥受损,但兵力、火力仍远胜我军。下次进攻,可能会尝试分兵。”
他伸手指向阵地左右两翼:“我军两翼地形更为开阔,且林木稀疏,便于展开兵力。倭寇很可能以部分兵力继续正面牵制,吸引我军注意力和火力,同时以主力从两翼,特别是左翼那片洼地快速迂回渡河。一旦让其突破侧翼,我军阵地将三面受敌,顷刻即溃。”
几名军官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脸色都变了变。左翼那片洼地,确实是防御的薄弱点,之前也有军官提出过,但兵力捉襟见肘,根本无法有效加强。
陈振彪眼中精光一闪。高岩的分析,与他心中的担忧不谋而合,甚至更加清晰透彻。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猎户能有的见识!
“继续说!”陈振彪语气急促了几分。
高岩继续道:“当务之急,应立即调整部署。一、将预备队,哪怕只有一两个棚,加强到左翼洼地,依托现有地形构筑简易阻击阵地,多备手榴弹(此时清军已装备少量手掷炸弹,如碰火开花炮)。二、正面阵地可适当示弱,佯装不支,诱敌深入,集中所有还能用的机枪和优秀射手,待倭寇渡河至中途,队形密集时,进行集火打击,最大程度杀伤其有生力量。三、立即派人向后方求援,并禀明日军可能迂回的动向,请后方友军预作防备。”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也最残酷的一点:“此外……须立即组织执法队,置于阵地后方。明确告知全军,此战有进无退,凡有畏敌不前、擅自后退者,执法队有权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最后这句话,带着冰冷的铁血意味,让周围几个军官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执法队,战场督战,这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最伤士气的手段。
陈振彪沉默了。他死死盯着地图,又抬头看了看疲惫不堪、面带恐惧的士兵们。高岩的建议,无疑是当前情况下最现实、也最残酷的选择。集中火力,固守待援,同时用最严厉的军法堵住溃逃的缺口。
“你说得对……”陈振彪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决断,“就按你说的办!李管带,你亲自带你的预备队去左翼洼地,死也要给我守住!张哨官,把你哨里枪法好的都集中起来,听候调遣!王哨官,组织执法队……”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残存的清军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开始艰难地重新调整齿轮。
而在这个过程中,陈振彪几次用眼角的余光扫过高岩。这个士兵,不仅枪法如神,对战局的洞察和战术建议,竟也如此老辣狠准!他究竟是什么人?猎户?绝无可能!
高岩则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自己点燃的第一簇火苗,已经在这片腐朽的阵地上开始燃烧。这火焰,能焚尽来犯之敌,还是最终会反噬自身?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个钢铁与鲜血即将主宰国运的时代,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已经扇动了翅膀。而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在一场战斗中活下去,更是要撬动整个时代的齿轮,让它转向一个未知的、或许能避免那百年屈辱的方向。
他握紧了手中的汉阳造,冰冷的触感传来。这杆落后的步枪,将是他的起点。
河对岸,日军的军号声再次隐隐传来,带着肃杀之气。
下一波钢铁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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