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第一标的营盘,如同一颗强力心脏,在辽阳城外搏动不息。高岩倾注心血的近代化改造,成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士兵们褪去了旧式军队的散漫,行止间带着被严格纪律塑造出的雷厉风行;军官们不再只凭勇武和经验,开始在沙盘和地图前推演战术,学习旗语、灯号等简易通讯手段;就连那几门珍贵的克虏伯行营炮,在炮队队官——一个原淮军炮手出身的汉子,被高岩强行灌输了“火力准备”、“延伸射击”等概念后,也渐渐脱离了以往直瞄轰击的呆板模式。
然而,这片苦心经营的根基之外,却是日益沉重的阴霾。前线战报如雪片般飞来,尽是坏消息。旅顺陷落,北洋水师避战保船,日军在辽东、山东两线步步紧逼,兵锋直指战略要地。朝堂之上,主和之声渐起,求和使臣已秘密东渡。一股失败主义的悲观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清军各部,甚至部分高级将领中蔓延。
“朝廷……怕是要议和了。”
“这仗,打不下去了……”
“我等浴血奋战,奈何庙堂诸公……”
此类窃窃私语,不可避免地也传到了新军营地。尽管高岩竭力通过思想教育和严格管理来稳定军心,但外部大环境的颓势,仍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这支新生力量的手脚,也让一些原本对高岩改革抱有期望的军官,产生了动摇。
这一日,高岩正在校场检阅步兵营的对抗演练,传令兵飞马来报:聂士成急召,军门行辕议事,气氛凝重。
高岩心头一紧,立刻策马赶往辽阳城内。
行辕内,气氛果然压抑得令人窒息。聂士成端坐主位,面色铁青,下首几位统兵大员,亦是神色惶惶,或垂首不语,或低声叹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厦将倾前的绝望。
“都到了。”聂士成声音沙哑,目光扫过在场诸将,最终在高岩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刚接到的消息,倭寇大将山县有朋,亲率第一军主力,并加强大量重炮,已突破连山关,其前锋骑兵,已出现在鞍山站以北!兵锋直指牛庄、营口!”
牛庄!营口!
这两个地名如同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牛庄、营口若失,则辽阳、奉天门户洞开,日军可长驱直入,整个辽东战局将彻底崩坏!
“这……这如何是好?”
“连山关已失,鞍山站危矣!牛庄、营口兵力空虚,岂能抵挡倭寇主力?”
“军门,为今之计,是否……是否应收缩兵力,固守辽阳、奉天?”
一片惊慌失措中,求稳、退缩的声音占据了上风。
聂士成眉头紧锁,手指用力按在地图上鞍山站的位置,骨节发白。他何尝不知形势危急?但若坐视牛庄、营口丢失,无异于将辽东拱手让人!
就在一片悲观议论声中,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如同利剑劈开了沉重的迷雾:
“军门!诸位大人!卑职以为,此刻绝非退缩之时!”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正是高岩!
只见他挺身出列,走到巨大的辽东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手指重重地点在鞍山站与牛庄之间:“倭寇虽突破连山关,气势正盛,然其长途奔袭,已成强弩之末!其后勤补给线必然拉长,且鞍山站至牛庄一带,地势虽相对平坦,却有太子河、浑河等多条水系阻隔,道路泥泞,不利于其重炮和辎重快速机动!”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分析力:“我军若此时集中一支精锐,不必多,但须精悍迅捷,火速东进,不必固守一城一地,而是依托河流村镇,层层阻击,不断袭扰其侧翼,截断其粮道!同时,联络仍在敌后活动的义军,四处出击,使其首尾难顾!”
他猛地抬头,看向聂士成,眼神灼灼:“倭寇劳师远征,求的是速战速决!我军若能以空间换时间,将其锐气磨尽,后勤拖垮,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以主力击其惰归,未必不能扭转战局!若此时不战而弃牛庄、营口,则辽沈震动,军心瓦解,大势去矣!”
这一番分析,立足于战场实际,跳出了固守待援或一味退缩的旧有思维,提出了积极主动、以攻代守的新思路,让在场不少习惯于被动防御的将领耳目一新,但也让一些人觉得过于冒险。
“高统领所言,未免太过乐观!倭寇势大,岂是轻易能够阻滞?”
“以空间换时间?说得轻巧!若阻击不利,岂不是白白葬送精锐?”
“联络义军?那些乌合之众,能济得何事?”
质疑之声随之而起。
高岩毫无惧色,迎向那些质疑的目光:“卑职愿立军令状!请军门允我新军第一标为前锋,即刻东进,驰援鞍山站,沿太子河一线组织防御,务必阻滞日军于牛庄之外!若不能达成战略目标,高岩愿受军法处置!”
掷地有声!以麾下初成之新军,独挡日军主力兵锋!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高岩这石破天惊的请战震惊了。就连聂士成,也微微动容,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高岩,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一次次给他带来意外和希望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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