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监那尖厉得如同钝刀刮骨的嗓音,混合着番子们沉重杂沓的脚步声,已如潮水般漫过塔基,顺着楼梯汹涌而上。时间,像勒紧的绞索,每一瞬都在收紧。我能感觉到那压力,并非仅仅来自塔下的敌人,更来自怀中那两枚冰冷的玉佩,以及刚刚得知的那个名字——朱文奎。它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背靠塔心那根承托着百年重量的巨柱,冰冷的触感透过飞鱼服渗入脊背,让我几近沸腾的血液稍显冷静。不能慌。越是绝境,越需要冷静。这是我在锦衣卫十二年摸爬滚打刻入骨髓的信条,哪怕此刻,这信条本身正摇摇欲坠。
蜡丸在我指间轻易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指尖触到那卷细腻的纸张,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与这塔内的尘埃和即将到来的硝烟味格格不入。借着窗外透入的、被浓夜稀释的微光,我鹰隼般的目光飞快扫过纸上的蝇头小楷:
「礼部左侍郎,陈观。明夜,府邸。小心火器。」
陈观!
这两个字像一根无形的冰锥,骤然刺穿了我混乱的思绪。礼部左侍郎陈观?那个在永乐朝堂上以精研礼制、善于逢迎着称的新贵?那个曾多次上书,引经据典颂扬当今圣上“靖难”乃“承天之命”,甚至提议削去建文年号所有痕迹的“得力干臣”?他……怎么会是蟠龙玉佩的持有者?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塔外的夜风更冷。如果陈观也是“自己人”,那这朝堂之上,这宫阙之间,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这锦衣卫镇抚,一直以来,究竟是在为谁效忠,又在追捕着谁?
而“小心火器”四字,更是透出一股不加掩饰的、近乎嚣张的酷烈杀意。这意味着下一次行动将不再是阴影中的短刃,见不得光的刺杀,而是更具毁灭性、更欲震动朝野的爆裂之声。他们要的不是隐秘的清除,而是公开的震慑,是血与火的宣告。
楼梯处的火光人影已清晰可见,甲叶铿锵与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如同野兽的喘息。不能再犹豫了。绝不能在此被困,更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这纸上的名字!这名字本身,此刻就是一道催命符,无论对陈观,还是对我。
我的目光如疾风般掠过塔顶陈设——那因年代久远而变得干燥脆弱的木质帷幔、雕刻着佛教故事的窗棂、以及那几盏依靠油脂长明不熄的油灯。一个险中求生的计划在我脑中瞬间成型,疯狂,却也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身形疾动,绣春刀在我手中划出冷冽的弧光。刀锋并非劈向即将冲上来的敌人,而是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挑翻了最近的两盏油灯。“哐当”碎裂声被塔下的喧嚣部分掩盖,黏稠刺鼻的灯油泼洒而出,迅速浸透了垂落的帷幔与干燥的木窗,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没有片刻停顿,我弯腰拾起地上一盏尚在燃烧的油灯,火焰舔舐着灯盏边缘,映在我因决绝而显得异常冰冷的瞳孔中。手臂猛地一挥,灯盏带着一溜火星,划出一道橘红色的、象征毁灭的弧线,精准地砸向那浸满灯油的区域。
“轰——!”
烈焰如同被禁锢已久的凶兽,骤然挣脱了束缚,沿着预设的路径疯狂窜起,发出贪婪的咆哮。火舌猛地蹿上帷幔,舔舐着窗棂,浓黑呛人的烟雾如同妖魔出世,滚滚升腾,迅速充斥了整个塔顶空间。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不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让我感到呼吸一窒。
几乎在火起的同一瞬间,我强忍着咳嗽,用绣春刀的刀尖灵巧地挑起一段燃烧正旺、噼啪作响的椽木。气沉丹田,腰臂协同发力,将其如同一支巨大的、寄托了我所有求生希望的火矢,向着塔外远离人群、靠近一片漆黑民宅区的方向,用尽全力猛掷出去!
那燃烧的木头在空中旋转、呼啸,像一颗坠落的流星,带着耀眼的尾焰和无数飞溅的火星,划破沉寂的夜空,最终重重砸在远处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溅起更大的一蓬烈焰。
“走水了!塔顶走水了!”
“快!救火!快取水!”
“逆贼要借火遁逃!封锁四周,别让他跑了!”
塔下的呼喊声瞬间变调,从有序的围捕变成了惊慌失措的救火与混乱的命令。严密的包围圈像被投入巨石的冰面,顿时炸裂开来。有人提桶冲向不远处的水源,有人惊慌地试图维持秩序,更多的人则被那远处坠落的、仿佛预示着逃亡方向的“火流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纷纷向那个方向张望、涌去,阵型大乱。
混乱,正是我为自己打造的,最好的屏障。
我用被汗水浸湿的袖口紧紧捂住口鼻,强忍着浓烟对眼睛和喉咙的灼辣刺激,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我没有选择向下硬闯那已成火窟和必然有重兵把守的楼梯。那是死路。
我深吸一口尚存于梁柱上方、相对稀薄却依旧滚烫的空气,身形如被逼入绝境的灵猿,向上蹿升,手足并用,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缝隙,奋力攀上塔顶内侧那些粗壮、被烟熏火燎得漆黑的梁架结构。热浪炙烤着我的飞鱼服,后背传来一阵阵灼痛。火星如同毒虫,不时溅落在我的手臂和颈侧,带来短暂的刺痛和焦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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