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拖着几乎虚脱的身躯,强撑着回到东宫,饮了一口茶,仰面瘫进宽大的椅子里,思绪纷乱如麻。
方才等待蓝玉的每一息都漫长如年,现在想来仍然觉得站在万丈深渊面前
那副精巧得不可思议的图在脑海中盘旋,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不是蓝玉画的,更不可能是允熥画的,那么,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一直到申末酉初,日影西斜,朱标才唤来管事太监:去大本堂外候着,待熥哥下学,即刻引他来见我。
约莫半个时辰后,太监独自返回,面上带着难色:
奴婢抵达时,皇爷身边的汪公公早已候在堂外。说皇爷有旨,今夜仍留三殿下在乾清宫侍奉。奴婢......怎敢与汪公公争短长?
朱标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祁祷,不要重演去年的惨剧。
吕氏这一整天也心情烦躁,日头偏西时,她远远地看见儿子走进园子,忙迎了上去。
朱允炆面色灰败,脚步虚浮,砰地一声,狠狠关上门,一头扎进锦被中,呜咽着哭泣,哭声低回绝望,宛如受伤幼兽在哀鸣。
吕氏推门而入快步上前,将儿子从被褥中捞起,问: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没头没脑的,只会躲起来哭,算个什么回事!
朱允炆哭得更凶了,完了......娘,全完了!从前那些眼里只有我的堂兄弟、伴读们,今天眼风全都瞟着他!济熿那没骨头的,给他端茶递水!高煦那个莽夫,拍着他的肩膀说他‘不声不响,有这般造化’……连、连十七叔都对他递眼色,那神情……分明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吕氏疑惑地问:"这伙混账行子,是一起疯了心吗?别理他们!"
朱允炆抹了一把眼泪,娘,你不知道,允熥......允熥他现在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今天下学,不光咱们东宫的夏公公眼巴巴守在门口,连皇爷爷宫里的汪公公也等在那里!两个人争着接他!他......他跟着汪公公走了!
吕氏如堕寒冰地狱,每一根头发每一条骨头缝都是凉的。
他越说越激动:他现在不光是皇爷爷的心头肉,连爹也派了人去接!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是了!
吕氏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胜券在握的局势,为何旦夕之间天翻地覆?
难道常氏那个短命鬼留下的儿子,天生就要压她的允炆一头?屈辱、恐惧与不甘在胸中翻腾冲撞,那双向来以温婉示人的眼睛,此刻竟映出骇人的寒光。
这一夜,整个东宫的气氛都透着诡异和压抑,所有的宫人和内侍都不敢乱喘气。
月华初上,宫灯次第亮起,夜色中,亭台楼阁的轮廓格外沉寂。
朱标未带随从,独自穿过一道幽深的长廊,越过两道垂花门,来到允熥所居的院落。
此处远比允炆那边僻静,透着几分寥落,庭中草木疏于打理,在朦胧月色下影影绰绰。
朱标在院中默立片刻,抬手推开卧房门,只见屋内陈设简单至极。
他退出卧房,转向隔壁书房,听得里面传来纸张摩挲声,心中不禁生出诧异,于是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烛光摇曳中,一个绝未料到的身影正伏在书案前,竟是允炆!
此时的允炆全无平日温文尔雅,衣袖沾染墨迹也浑然不觉,正急切地在散乱的图纸中翻找着什么,那神态活像个入了室的窃贼。
允炆!朱标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朱允炆如遭雷击,慌乱转头,等到看清门口面色铁青的父亲,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在干什么?朱标的声音冷若冰霜。
朱允炆浑身猛颤,手中稿纸簌簌落下。
他眼神慌乱四窜,不敢与父亲对视:父、父王......儿臣,儿臣......
支支吾吾,平日引经据典的敏捷才思荡然无存。
朱标目光扫过被翻得狼藉的书案,地上散落的赫然是几张勾勒着山川地形的草稿!
他强压心头怒火:你不在自己房中温书,深夜潜入弟弟书房,翻箱倒柜,成何体统!这就是黄先生教你的慎独功夫?是不是一直在诓骗我?说!
最后一声厉喝如同铁鞭子抽在心上,朱允炆跪倒在地,泪水瞬间涌出。
儿臣知错!父王息怒!他慌乱辩解,儿臣只是听闻三弟近来学业精进,绘制舆图颇有心得,心中好奇,想借来观摩习学......又恐三弟不愿,故而未曾告知......
看着跪地痛哭的儿子,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朱标全身,想不到一向以仁孝守礼示人的儿子,内里竟是这般模样!
他只觉五内俱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立刻出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朱允炆又羞又惧,夺门而逃。书房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朱标颓然跌坐在椅中,一股万念俱灰的寒意从心底漫起。
他自幼熟读经史,博览古今。从嬴秦到刘汉,从杨隋到李唐,从赵宋到蒙元,哪一朝哪一代,金銮殿下的丹墀,不是被皇室血脉浸得暗红?
玄武门的箭雨,烛影斧声的疑云……
为了那张龙椅,天家骨肉相残,将人伦孝悌践踏得面目全非。
他曾立下宏愿,誓要带领朱明皇室走出两千年的血腥轮回。
他兢兢业业,克己复礼,力求做一个让父皇放心的好儿子,一个让弟弟们敬重的好兄长,一个能为子侄们垂范的好父亲。
可允炆鬼祟的身影,仓皇的辩解,像一记冰冷的耳光,将他理想的泡影击得粉碎。
老爷子尚在,自己正值壮年,储位分明,他们便急不可耐地开始窥伺、算计、倾轧了吗?
今日只是偷入书房翻检,来日呢?待到老爷子龙驭上宾,自己垂垂老矣,朱家的天下,又会走向何等不堪的境地?会不会也重蹈血染宫闱的覆辙?
想到这里,一阵尖锐的悲恸猛地攫住了他。
"娘,你在哪里?儿子快撑不住了,谁能帮帮我?"
热泪再也无法抑制,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手背上。
他就这样枯坐着,任凭夜色吞噬,直到更漏声歇。
最后,他心力交瘁,连挪动脚步的力气也没了,和衣倒在允熥简陋的卧榻上,昏沉沉睡着。
醒来时,只觉得额头发烫,头脑昏沉,周身骨节无一处不酸疼,竟是着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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