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躺在榻上,心头阵阵揪痛。
方才允熥熟睡的模样,与雄英如此相像——嘴唇微嘟,身子蜷缩如小猫,眉眼毕肖,脸上线条轮廓宛如一人,无处不让他想起那个早夭的孩子。
雄英离去时,才八岁,九年过去了,若他还在,该是个挺拔结实的年轻后生了。
他不禁想着,雄英啊雄英,你若活着该多好,正可做你父亲的膀臂,替他分担繁重的政务。
你可知晓,自你走后,你爹脸上再不见往日的笑容。
他心中的苦,只有咱明白。你是他的长子,他该对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你走了,也顺手剜走了他半颗心,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就病病恹恹。咱知道,那是心脉受损之征啊,非药石能医。
朱元璋转念又想起发妻。自长孙夭折,她便终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不出百日,竟也跟着雄英去了。
他最亲的两个人,就这样相继躺进了钟山冰冷的墓穴。
他多想找个无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哭一场——哭病饿而死的爹娘兄嫂,哭年纪轻轻就离世的长媳,哭可怜的秀英妹子和雄英孙儿。
朱元璋任凭泪水流淌,直到天色将明,才蒙着头迷糊了小半个时辰。
清晨,朱允熥轻手轻脚来到祖父寝殿,伺候朱元璋洗漱、更衣,又拿起玉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祖父花白的头发。
一切妥当,正要告退前往学堂,身后传来祖父低沉的声音:“今日不用上学了。”
朱允熥素来不喜学堂里那些之乎者也的章句之学,觉得空洞又乏味,能意外逃学,岂不美哉?
他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脱口道:“孙儿遵旨!正好觉得有些倦乏,皇爷爷真是体恤……”
话一出口,便察觉到了异样。
皇祖父今日不同往常,没有半分轻松愉快,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与寂寥。对他这不合时宜的欢欣,祖父毫无反应,仿佛未曾听见。
朱元璋微微侧首,对殿外沉声道:“汪谨言。”
老太监应声悄步而入,躬身听命。
“去告诉太子,朕今日与他,还有允熥,去钟山看看皇后,看看……雄英,看看雄英的娘。”
此言一出,朱允熥才恍然明白祖父今日为何如此黯然。
汪谨言领命而去。不久,太子朱标匆匆赶来,面色凝重:“父皇要去祭奠母后和雄英,是否需要通知礼部与宗人府,依制准备仪仗祭品?”
朱元璋摆了摆手:“不必兴师动众。就咱们爷仨,前呼后拥的,反倒扰了他们清静。”
朱标不再多言。最终,爷孙三人只带了百余名贴身侍卫,几辆简朴的马车,在清晨的寂静中悄然出宫,向钟山驶去。
车轮碾过金陵城的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宽大的马车内,朱元璋闭目倚靠在软垫上,一只手紧紧握着身旁允熥的小手。
朱允熥透过车窗缝隙透入的微光,悄悄打量祖父,他的脸色在晃动的阴影里格外憔悴。
马车在钟山脚下停稳。
钟山苍翠,笼罩在肃穆的寂静中。神道漫长,石像生默然肃立。在少数礼部官员陪同下,父子祖孙三人沿着洁净石阶,缓步向上。
马皇后的陵墓规模宏大,气象庄严。
朱标领着允熥,在母后墓前一丝不苟地焚香、奠酒、跪拜……每个动作都极缓慢。
朱允熥学着父亲的样子,认真叩头,他能清晰感受到父亲身上散发着深切无言的哀伤。
整个过程中,朱元璋并未参与祭奠,他默默走到一旁,在冰冷的石墩上坐下,背脊依旧挺直。
祭扫完母后,朱标沉默地站立了片刻,目光转向不远处另一座规制稍小、但同样整洁肃穆的陵寝。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哥儿,去给你母妃磕个头。”
朱允熥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那座属于他亲生母亲、太子妃常氏的陵墓,静静地坐落在祖母陵寝侧畔。
父子二人缓步来到常氏墓前。
朱标没有让随行的礼官插手,他亲自俯身,仔细地拂去墓碑前石台上的尘埃,从内侍手中接过香烛,亲手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他凝视着墓碑,平日里温和宽厚的脸上,清晰地刻着深切的悲痛。
他失去的不仅是太子妃,更是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
他缓缓俯身,鞠躬,作了一个长长的揖。
朱允熥跪在陵墓前,郑重地行了三叩之礼。
他偷眼看向父亲,只见他嘴唇微动,与地下的妻子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朱元璋始终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儿子难以自持的悲痛,看着孙儿懵懂的忧伤,目光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失去了儿媳,而他的儿子失去了挚爱,他的孙子失去了母亲。层层叠叠的伤痛,飘散在山风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朱标才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深深看了一眼妻子的陵墓,带着朱允熥,默然走向雄英的墓穴。
那里的仪式简单了许多,悲伤却更加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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