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帐内的等待,每一息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冰冷的水和硬邦邦的干粮勉强安抚了胃部的灼烧,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澜。狗剩靠在王二身边,因为极度疲惫和紧张,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发出细微的鼾声。王二却毫无睡意,耳朵捕捉着帐外的一切声响: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远处隐约的马嘶、还有那压抑在军营上空、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帘幕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深夜的寒气。还是那名参将,但此刻他的脸色更加肃穆,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悸。
“王二!醒醒!马总兵召见!”参将的声音短促而有力,目光扫过醒来的王二和被他推醒、揉着眼睛的狗剩,“带上那个信筒,随我来!”
终于来了!王二精神一振,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拍了拍狗剩让他跟上,自己则郑重地拿起那个放在一旁的信筒,紧随参将走出偏帐。
夜色深沉,军营中火把猎猎,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他们穿过层层哨卡,越往里走,守卫越是森严,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也愈发浓重。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座比其他营帐都要高大、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前。
帐外甲士环列,刀枪并举,眼神锐利如鹰。参将示意王二和狗留在帐外稍候,自己则整了整衣甲,深吸一口气,这才掀帘而入。
隐约能听到帐内传来低沉的交谈声,似乎不止一人。王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就在眼前。他握紧了手中的信筒,感受着那冰冷坚硬的触感,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铁证。
片刻,帐内传来一声清晰的传唤:“带王二进帐!”
王二定了定神,示意狗剩在外面等候,自己则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了这座北路明军的核心所在。
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正中央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中透着忧虑的将领,他并未顶盔贯甲,只穿着一身朴素的蓝色箭衣,但久居上位的威严自然流露。王二猜测,这定然就是北路主帅,总兵官马林!
而在马林左右两侧,还坐着几名身着参将、游击服色的高级军官,个个面色凝重。其中一人,面色赤红,眼神锐利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正是刚才审问王二的李参将。另一侧,则站着那位带王二前来的参将,垂手侍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走进来的王二身上。那一道道目光,有审视,有好奇,有怀疑,如同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王二强自镇定,上前几步,按照军礼单膝跪地,双手将信筒高举过头顶:“卑职原西路军士卒王二,参见马总兵!献上鞑子细作假信筒,并禀报萨尔浒真实战况!”
马林没有说话,只是对身旁一名亲兵微微颔首。那亲兵上前,接过王二手中的信筒,仔细检查了一下火漆封口,然后才恭敬地呈递给马林。
马林拿着信筒,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目光平静地看向王二,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沉稳:“王二,你所述西路惨败,杜总兵殉国之事,事关重大,骇人听闻。李参将言,你所述细节,与哨探回报有几分吻合。然,空口无凭,仅凭此信筒,尚不足以尽信。你,可有其他佐证?”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
王二尚未回答,一旁的李参将却猛地站起身,指着王二,声音洪亮而充满质疑:“总兵大人!卑职仍觉此事蹊跷!此人来历不明,所言虽与哨探部分细节吻合,但难保不是鞑子故意放回的细作,以此假情报乱我军心,阻我进军!杜总兵勇冠三军,麾下皆是我大明精锐,怎会如此轻易全军覆没?界凡山大捷之言,亦在军中有所流传,岂能因他一面之词而尽信?”
这质疑极其尖锐,直接将王二打成了奸细的可能!
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交头接耳,显然李参将的怀疑代表了不少人的想法。
王二心头一紧,知道最关键的对质来了。他抬起头,目光迎向李参将,不卑不亢,声音清晰而坚定:“李将军明鉴!卑职若是细作,何必拼死截杀鞑子信使,夺此信筒?又何必千里迢迢,带着数十伤残弟兄,前来投营报信?直接隐入山林,或散布更恶毒的谣言,岂不更能乱我军心?”
他顿了顿,不等李参将反驳,继续道:“至于佐证,杜总兵中箭殉国之时,卑职就在不远处石缝中隐匿,亲眼所见!杜总兵肩胛先中一箭,行动已是不便,最后是被后金贝勒代善亲率精锐围攻,力竭战死!代善所部旗帜为镶红旗,其本人头盔之上,插有双雉鸡翎,身着金色镶边棉甲!这些,可是鞑子细作能凭空编造、又能与哨探所见吻合的细节?!”
他这番话,如同连珠炮,将杜松战死的最具体细节和代善的显着特征都说了出来!这些细节,若非亲历者,绝难知晓,更难以编造得如此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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