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小巷盟约之后，胡老扁与苏婉清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而稳定的新阶段。
苏婉清依旧常来医馆，帮忙打理义诊事务，与胡老扁讨论病例，偶尔也会带来一些时局消息或新奇物件。只是，她眼神中的炽热稍稍收敛，多了几分并肩同道的沉稳，言行举止间，那份亲近虽在，却更添了一份对胡老扁坚持与空间的尊重。
胡老扁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那份最初的警惕与疏离，在共同为贫苦病患奔波操劳中，慢慢化为了默契与信任。那瓶中的牡丹早已凋谢，但似乎有另一种无形的联结，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坚韧而沉默。
这日，医馆来了一位不寻常的访客。来人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藏青色团花绸缎长衫，外罩玄色马褂，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面容白净，眼神却带着久居人上的精明与审视。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手里捧着锦盒。
“胡神医，久仰大名。”来人拱手，语气还算客气，但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意味却难以掩饰，“鄙人朱逢春，在省财政厅忝任科长一职。”
胡老扁心中一动。朱逢春，这可是本省手握实权的人物，其家族在清河县亦是根基深厚的大户。他起身还礼：“朱科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朱逢春示意随从将锦盒放在桌上，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指教不敢当。是有一事，想请胡神医费心。”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是为内子……她过门已有五年，这肚子……始终不见动静。省内外的名医也请了不少，汤药不知吃了多少，却始终……唉！”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与无奈：“听闻胡神医于妇科一道，有妙手回春之能，连督军千金都对您推崇备至。故而特来相请，望神医能施以援手，为我朱家延续香火。若能如愿，朱某必有重谢！” 他指了指桌上的锦盒，里面显然是价值不菲的礼物。
胡老扁看了一眼那锦盒，并未打开，只是平静道：“朱科长，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尊夫人之疾，胡某需得亲自诊视，辨证论治，方能断言。至于酬劳，待有所成效再议不迟。”
朱逢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胡老扁面对厚礼竟如此淡然。他哈哈一笑，掩饰住那丝不自然：“胡神医果然医德高尚！既如此，不知神医何时方便过府一叙？”
“今日诊务已毕，若尊夫人方便，现在便可前往。”
“好！爽快！”朱逢春大喜，“轿子已在门外等候，胡神医请！”
胡老扁提起药箱，对学徒交代了几句，便随着朱逢春出了医馆。他注意到，苏婉清今日并未过来，心中竟隐隐有一丝莫名的放松。与朱家这等深宅大院打交道，他并不希望将她过多牵扯进来。
朱家的宅邸位于清河县城南，高墙大院，朱门铜环，气派非凡。穿过几进院落，才来到内宅。一路上，丫鬟仆妇垂手侍立，气氛肃穆，透着一股沉闷的压抑感。
朱逢春将胡老扁引至一处布置得极为奢华精致的卧房外，对里面轻声道：“玉茹，胡神医请来了。”
房门打开，一个穿着玫红色绣金牡丹旗袍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她容貌姣好，皮肤白皙，云鬓梳理得一丝不苟，珠翠环绕，只是眉宇间锁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郁，眼神也显得有些空洞乏神。她便是朱逢春的夫人，柳玉茹。
“胡先生。”柳玉茹微微福了一礼，声音轻柔，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胡老扁还礼：“朱夫人。”
进入房中，分宾主落座。胡老扁仔细观察柳玉茹的气色，虽经脂粉修饰，仍能看出面色晄白少华，眼圈周围隐隐泛着青暗之色。
“夫人请述病情。”胡老扁温言道。
柳玉茹还未开口，眼圈先自红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朱逢春，欲言又止。朱逢春忙道：“玉茹，在神医面前，但说无妨。”
柳玉茹这才低声道：“妾身自过门后，月事一直不准，或提前或推后，量少色淡，经行时小腹隐痛，喜温喜按。平日便觉腰膝酸软，头晕耳鸣，畏寒肢冷，夜间尤甚……这五年来，求子之心日切，却始终未能如愿……” 她说着，声音已带哽咽。
朱逢春在一旁补充道：“之前大夫多说是宫寒不孕，用了不少温补之药，如艾附暖宫丸、乌鸡白凤丸之类，初时似有些效验，月事稍准，但停药不久便又复旧观，且人愈发觉得疲乏无力。”
胡老扁点点头：“请夫人伸手，容我诊脉。”
柳玉茹依言伸出纤纤玉手。胡老扁三指搭上其腕部，只觉脉象沉细而迟，如滴水之状，尺脉尤弱。再看其舌，舌质淡嫩，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苔薄白而滑。
四诊合参，胡老扁心中已然明了。此乃典型的“肾阳虚衰，冲任虚寒”所致的不孕症。肾为先天之本，主生殖。肾阳不足，不能温煦胞宫，故见宫寒，小腹冷痛，畏寒肢冷；阳虚不能化气行水，故舌旁有齿痕；精血亏少，源泉不足，故月经量少色淡，延期不至；腰为肾之府，肾虚故腰膝酸软；脑为髓海，肾主骨生髓，肾虚故头晕耳鸣。先前所服温补之药，方向是对的，但可能药力不够专宏，或配伍不当，未能从根本上扭转肾阳虚损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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