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号公路的里程碑在暮色里泛着冷白的光，像枚被时间遗忘的旧邮票。林夏把骨导麦贴在耳廓上时，金属触点蹭过皮肤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今天是父母签完离婚协议的第七天，也是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第七天。书包里的数学试卷还摊着最后一道大题，红色的叉像条干涸的血痕，划开了整个青春期的狼狈。
“测试信号。”他对着麦克风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公路上碎成细小的颗粒。骨传导技术让声波绕过鼓膜直接震动颅骨，可他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沉在深海里，连回声都懒得浮出水面。
父母离异那天，他躲在衣柜里数皮鞋声。父亲拖着行李箱的滚轮声碾过地板，母亲的高跟鞋在玄关处犹豫了三次，最终还是决绝地叩响了防盗门。那些声音像玻璃碴子，扎进耳朵里就拔不出来。直到后来他发现97号公路的风口——那个被卡车司机们称为“回声谷”的弯道，据说在这里喊话，能听见风把声音送回的模样。
林夏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发现这个秘密的。那天他逃课出来，漫无目的地骑着自行车，直到车轮碾过一块松动的路牌，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停下车，看见路牌上写着“97号公路”，旁边还有一行模糊的字迹：“此处回声最清晰”。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对着风口喊了一声：“有人吗？”
几秒钟后，风把他的声音送了回来，带着一丝沙哑的回音。林夏的心猛地一跳，他又喊了一声：“我叫林夏！”
“我叫林夏——我叫林夏——”回声在山谷里回荡，像无数个小小的自己在回应。
从那天起，97号公路的风口就成了林夏的秘密基地。他会在放学后骑着自行车来到这里，对着风口倾诉自己的烦恼。有时候是考试没考好，有时候是和同学闹了矛盾，有时候是想念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我想逃学去火星！”
喊出这句话时，林夏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他想象自己坐上银白色的飞船，穿过木星的光环，在火星的红色沙丘上种满向日葵。那里没有争吵的父母，没有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更没有班主任办公室里那句“你怎么越来越像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风卷着沙砾掠过公路，把他的声音撕成碎片。骨导麦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像某种神秘的宇宙信号。林夏蹲在里程碑旁，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条断了线的风筝。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去天文台。父亲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小夏，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那是火星。传说那里有外星人，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那时候的林夏信以为真，他会趴在望远镜上，努力寻找火星上的外星人。父亲会笑着摸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了，爸爸带你去火星。”
可现在，父亲已经离开了家，火星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97分钟后，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时，骨导麦突然震动起来。
“我想逃学去火星——别忘了带伞，宇宙会下雨。”
尾音带着电流的颤音，像片羽毛轻轻搔过心脏。林夏猛地抬头，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远处的路灯在雨雾里晕开一圈圈橘黄的光。他反复播放那段录音，陌生的女声混在风声里，温柔得不像真的。
“谁？”他对着风口大喊，“是谁在说话？”
风没有回答，只有雨丝打在里程碑上的噼啪声。林夏突然想起物理课上学过的知识：声音在不同介质中的传播速度不同，或许是某种特殊的气象条件，让他的声音绕着地球跑了一圈，又在某个时空节点被重新送回。
可那个尾音太真实了，像妈妈小时候哄他睡觉时哼的摇篮曲。
他把录音发上微博时，手指还在发抖。配文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在97号公路，宇宙给了我回信。”@SilentGarden 是他偶然关注的账号，头像是一片旋转的星云，简介写着“收集宇宙中的迷路信号”。
林夏关注这个账号已经有一年多了。那时候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父母经常吵架，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他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浏览，偶然间看到了@SilentGarden 的微博。
这个账号的微博内容很特别，大多是一些关于宇宙、星空和孤独的文字。有时候是一张星空的照片，配文是“宇宙那么大，我们都是迷路的星星”；有时候是一段关于黑洞的科普，配文是“黑洞可以吞噬一切，包括孤独”。
林夏觉得这个账号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会在微博上留言，分享自己的烦恼。虽然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复，但他还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秘密花园。
刷新页面的瞬间，@SilentGarden 的回复弹了出来：“宇宙已经签收，接下来，请你签收自己。”
林夏盯着手机屏幕，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他想起昨天在超市遇见父亲，那个曾经把他扛在肩膀上摘星星的男人，如今连眼神都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塞给他一叠皱巴巴的钞票。他想起母亲深夜在客厅里压抑的哭声，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火星科普书，想起那些被撕碎又偷偷粘好的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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