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的接待室在老办公楼三层,走廊墙壁上的红漆标语褪成了浅粉色,“实事求是”四个字的笔画间积着灰。林辰攥着文件袋的手指泛白,袋里的证据被体温焐得发烫——水军账号的IP溯源报告、宏业网络公司的资金流水、张鹏秘书小郑的通话记录,还有那份被技术科复原的匿名信原稿,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姓名。”接待员头也没抬,笔尖在登记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面前的玻璃挡板擦得很亮,映出林辰身后排队的人,大多是拎着布包的老农,手里捏着皱巴巴的举报信。
“林辰,镜州市长。”
笔尖顿了顿,接待员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西装上的褶皱——昨天擦红漆时蹭的污渍还没完全洗掉,在深灰色面料上洇出片浅痕。“事由?”
“举报宏业网络公司涉嫌恶意散布谣言,背后有公职人员指使。”林辰把文件袋推过去,金属拉链撞到玻璃挡板,发出清脆的响声。“这里有IP地址对应记录,能证明所有水军账号都指向宏业网络;还有他们给小郑的转账凭证,时间点正好在匿名信出现前三天。”
接待员抽出材料,翻页的动作很慢,像在撕一张薄纸。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上有层硬茧,翻到水军转账记录时,眉头突然拧成个疙瘩,像是被纸边缘割到了。“马书记的女婿是宏业的股东?”他突然笑了,声音不大,却让排队的人都抬起头,“林市长,这只能说明公司有关系网,不能证明是马书记指使的吧?”
林辰的喉结动了动。马文涛的女婿在宏业任监事,这层关系他查了半个月才摸到。“但转账记录显示,小郑的个人账户收到了三十万,汇款方是宏业的副总监。”他指着流水单上的日期,“第二天,第一批匿名信就出现在镜州街头。”
“这是民事纠纷吧?”接待员把文件往回推,纸张摩擦产生的静电吸起片灰尘,“诽谤罪归公安管,经济问题去经侦队,我们这儿只受理违纪线索。”
“可小郑是公职人员,张鹏作为他的直属领导,涉嫌包庇纵容。”林辰往前倾了倾身,玻璃挡板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这些水军账号发布的内容,明显是针对政府公信力的恶意攻击,已经构成违纪。”
接待员突然从抽屉里摸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的瞬间,枸杞的甜香漫开来。“林市长,您可能不懂流程。”他呷了口茶,茶渍在杯口结了圈黄痕,“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张鹏授意,这就是‘工作分歧’。昨天马书记的秘书来过电话,说镜州最近在搞生态新城项目,难免有不同意见。”
“不同意见会用工业胶贴满公告栏?”林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后排有人探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那些匿名信把我女儿的照片都P上了,说她用了‘贪腐款’留学,这也是工作分歧?”
文件袋里的照片露了个角,是女儿在机场的背影,被人用红笔圈住,旁边写着“赃款供养的千金”。林辰的指腹划过照片边缘,那里还留着女儿贴的小熊贴纸,被泪水泡得发皱。
接待员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两秒,又移开了。“领导说了,要顾全大局。”他把材料拢成一摞,用橡皮筋捆好,“这些先放这儿,等我们研究研究。但我劝您,差不多就行,别把事情闹太大。”
“研究?”林辰盯着他的眼睛,“就像上次赵立东举报开发区违规征地,材料放了半年,最后说‘证据不足’?”
这话像根针,扎破了接待室里沉闷的空气。后排的老农突然咳嗽起来,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皱巴巴的本子,封面上写着“征地补偿记录”。接待员的脸色沉了沉,抓起电话:“保安,三楼接待室有点吵,来维持下秩序。”
林辰抓起文件袋,指尖被橡皮筋勒出红印。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马文涛的影子像块乌云,罩在省纪委的屋顶上。转身时,玻璃挡板映出他眼底的红——昨晚女儿又做了噩梦,哭着说“爸爸是不是要被抓走了”,他抱着孩子在客厅坐到天亮,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
走廊很长,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亮斑。林辰的皮鞋踩过光斑,像踏过一片碎玻璃。快到楼梯口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赵立东。
对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他看了林辰一眼,没说话,只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很轻,像片羽毛落在肩上,却让林辰的心猛地一跳——赵立东的指甲缝里嵌着点墨渍,是那种只有反复书写才会染上的深蓝,不像办公用笔,倒像……钢笔水。
“回去吧。”赵立东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有些事,急不得。”
林辰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看着赵立东走进接待室,接待员立刻站起来,脸上的不耐烦换成了谄媚的笑。原来不是所有来访,都要吃闭门羹。
下楼时,林辰在楼梯转角看到个垃圾桶,里面堆着撕碎的纸片。风卷着片碎纸贴在他鞋上,上面有“宏业网络”四个字,笔画被撕得歪歪扭扭,却足够清晰。他蹲下身,用指尖拨开垃圾,更多的碎片露出来,“马文涛”三个字的草书写得张扬,墨迹还很新,像是刚被销毁不久。
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棂,照在碎片上,纸纤维的纹路看得分明。林辰突然想起赵立东的墨渍——那双手,或许刚写完一封同样被撕碎的举报信。他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收进文件袋,金属拉链再次合上时,发出的声响像是在宣誓。
省纪委的大门外,玉兰树落了一地花瓣,白得像雪。林辰抬头望了眼办公楼顶层的红旗,风把旗子吹得猎猎作响。他知道,这碗闭门羹不是结束,只是开始。那些被撕碎的纸片,那些藏在指甲缝里的墨渍,还有女儿哭红的眼睛,都在告诉他——有些事,不能急,但必须做。
他掏出手机,给赵峰发了条消息:“查宏业网络近三年的中标项目,特别是与省厅合作的。”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一片玉兰花瓣落在屏幕上,像枚安静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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