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的雪下得绵密,把青石巷的屋顶染成一片白。林辰提着行李箱走到巷口,冻红的手指刚碰到铁栅栏门,就看见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从对面的老槐树下转过身。他们的军靴踩在积雪里,发出咯吱的闷响,像咬碎骨头的声音。
“找谁?”其中个高的男人开口,声音裹着寒气,刮得人耳朵疼。他的夹克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双眼睛,瞳孔在雪光里显得格外黑。
林辰没说话,只是掏出钥匙。铁门的锁芯生了锈,转了半天才打开,“咔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他侧身进门时,余光瞥见矮个男人正盯着母亲晾在院里的腊鱼,嘴角勾起抹冷笑,像在打量猎物。
“妈,我回来了。”林辰把行李箱拖进堂屋,炉子里的炭火正旺,映得母亲的白发泛着暖光。她手里攥着根缝衣针,线在布鞋底穿来穿去,针脚却歪歪扭扭——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眼睛就越来越花了。
“回来了?”母亲放下针线,往他身后望了望,声音压得像耳语,“那俩人……从腊月廿八就来了,总在巷口转悠,刚才还跟你搭话了?”
林辰的心沉了沉。他脱下外套,上面沾着的雪化成水,在地板上洇出片湿痕。“认错人了。”他笑着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开,“您别担心,我明天让派出所的同志过来看看。”
母亲没再问,只是重新拿起针线,手指却在发抖。林辰看见她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新衣服让给他穿,自己却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喉咙突然发紧,他转身去厨房烧水,铝壶碰到灶台的瞬间,巷口传来军靴踩雪的声音,渐行渐远。
大年初三的菜市场挤满了人,鱼腥味混着鞭炮的硫磺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母亲提着个竹篮,在卖鱼的摊位前蹲下身,手指在冻得硬邦邦的鲤鱼身上戳了戳:“王师傅,这鱼新鲜不?给我来条三斤以上的,我儿子爱吃红烧的。”
摊主刚要称鱼,辆自行车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车把撞到母亲的后腰。她“哎哟”一声往前扑,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蓝布裤瞬间洇出片深色的印子。
“你怎么骑车的?”摊主扔下秤就去扶母亲,自行车却早没了影,只留下道歪歪扭扭的车辙。
母亲捂着膝盖站起来,疼得额头冒汗,目光却追着自行车的方向,嘴唇哆嗦着:“是……是巷口那俩人里的矮个……他刚才回头看我了。”
林辰赶到时,母亲正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膝盖上的血已经渗过裤子,在雪地上滴出个小小的红点。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母亲的裤腿,伤口周围的皮肤又红又肿,擦破皮的地方结着层血痂,沾着泥沙。
“忍忍。”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蘸着矿泉水轻轻擦拭。母亲的腿猛地一颤,倒吸冷气的声音像根针,扎在他心上。这双腿曾踩着缝纫机供他读书,曾在田埂上种出一季季庄稼,如今却被人这样欺负。
“别擦了……”母亲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他生疼,“妈没事,就是点皮外伤。你别去找他们,听说那俩人是……是市里大人物的手下。”
林辰的指节捏得发白,纸巾在掌心揉成一团。他知道母亲说的“大人物”是谁——除了马文涛,没人会在除夕这天派人盯着他老家。
傍晚的鞭炮声刚歇,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妹妹林玥发来的短信,附带张截图,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像条毒蛇:“让你哥收手,不然下次就对孩子动手。”
林辰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差点把手机捏碎。他颤抖着点开视频通话,屏幕里弹出外甥女的笑脸,两岁的小家伙正坐在安全座椅上,举着块饼干往嘴里塞,口水沾得满脸都是。
“哥,你看到了?”林玥的声音带着哭腔,镜头晃了晃,能看见她身后的防盗门反锁着,“刚才我带乐乐去公园,那俩人就坐在车里盯着我们,吓得我赶紧回来了。”
“车是什么颜色?有没有标志?”林辰的声音很沉,像压着块冰。
“黑色的,车窗贴着深色膜,副驾驶那边的玻璃上……好像有个蓝色的车贴,写着‘镜州宏业’。”
镜州宏业。林辰的指腹在手机屏幕上划出红痕。马文涛的女婿李伟控股的公司,那个在网络上散布谣言的窝点,现在终于把黑手伸向了孩子。
“把门锁好,别出门。”他强压着怒火,“我明天让赵峰派两个警察过去守着,别怕,有哥在。”
挂了电话,林辰站在院里的老槐树下,雪粒子落在脸上,像细小的冰针。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窗户上映出她缝补衣物的影子,动作比白天更慢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当官不能怕事,但也得护好家人。”当时他以为这是两件事,现在才明白,有些时候,护好家人就必须不怕事。
手机又响了,是赵峰发来的照片。监控拍下了那辆黑色轿车,车贴果然是“镜州宏业”,车牌号被技术处理过,却能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张鹏的秘书小郑,正往巷口张望,嘴角挂着阴狠的笑。
“林市长,需要抓人吗?”赵峰的消息紧跟着进来,“我已经调了三个便衣过去,随时能动手。”
林辰盯着照片里的车贴,突然想起高明说过的话:“马文涛的软肋是他那宝贝孙子,可他的盔甲,也是家里人。”他回复赵峰:“先别动,盯紧他们的行踪,尤其是和张鹏、李伟的接触。”
雪越下越大,把老槐树的枝桠压得弯弯的。林辰摸出烟盒,点烟的手在发抖。他知道,马文涛这是在逼他退让——用母亲的膝盖,用外甥女的安全,用所有他珍视的东西,织成一张网,想把他困死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
但他不能退。老工业区那些等着搬家的居民,社区医院里排着队领排铅药的孩子,还有父亲坟前那棵他亲手栽的松树,都在看着他。
手机屏幕亮了下,是女儿发来的语音,奶声奶气地唱着刚学的儿歌:“新年到,放鞭炮,宝宝不怕吵……”林辰把手机贴在耳边,冰凉的金属壳贴着滚烫的脸颊,像在汲取力量。
巷口的军靴声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院墙外。林辰掐灭烟头,转身往堂屋走,脚步在雪地上踩出坚定的声响。他要去给母亲再换次药,然后守着这盏灯,等天亮——无论那些陌生人在外面等着什么,他都接得住。
因为他身后,是家;身前,是该守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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