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对着桌上那张白纸,已经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条陈。桑蚕。绢税。
六个大字像催命符一样在他眼前晃荡。毛笔尖的墨都快干透了,他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明初时期的绢税制度,其利在于以实物征收稳定了明初财政并鼓励了桑蚕生产,但其弊在于僵化的实物税与里甲役结合,给农户带来了沉重负担,且运输不便、标准不一。
让他背两句“高薪养廉”的管理学鸡汤还行,真让他写具体到桑树怎么种、蚕宝宝怎么喂、丝怎么抽、税怎么定的农业暨财政改革方案?这简直是要公鸡下蛋。
他痛苦地抓了抓头发,试图从原主那点可怜的记忆碎片里扒拉出相关信息,结果除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这句诗,啥也没捞着。
“福伯?”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院子里正在慢吞吞扫地的老仆,“您老家……以前养过蚕吗?”
老苍头动作停都没停,眼皮耷拉着:“公子说笑,老奴是北人,逃难来的。只见过地里的蛐蛐,没见过吐丝的虫。”
得。指不上。
沈涵长叹一声,认命地站起身。翰林院!只能去翰林院碰碰运气了,那里或许有前元留下的相关档案记载。
再次踏入翰林院,那熟悉的、混合着陈旧墨香和无形排斥的空气又包裹了他。几个原本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什么的编修见他进来,立刻散开,各自回到座位,假装忙碌。
沈涵硬着头皮,找到管档案的老翰林,说明来意,想查阅一些关于江浙桑蚕、丝织和税赋的旧档。
老翰林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慢悠悠地打量他一番,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相关档册浩繁,沈侍读要查哪一类?具体到哪一府?哪一年?是看农桑篇,还是织造篇,或是税赋篇?”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沈涵头皮发麻:“都……都看看?特别是近年的……”
老翰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钻进那顶天立地的书架深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厚厚一摞落满灰尘的册子出来,砰一声放在旁边的空桌上。
“喏,都在这儿了。沈侍读慢慢看。切记,不得污损,不得携出。”说完,便背着手踱开了。
沈涵看着那半人高的陈旧册子,眼前又是一黑。这得看到猴年马月?
他认命地抽出一本,拍开灰尘,翻开。发黄脆硬的纸页,密密麻麻的毛笔小楷,间或还有虫蛀的痕迹和难以辨认的污渍。
看了不到一刻钟,他就觉得头晕眼花,不是繁体字就是文言文,数据罗列枯燥无比,关键信息藏得极深。照这个速度,别说写条陈,能不能在朱元璋下次问起前看完都是问题。
效率太低了!他无比怀念现代的搜索引擎和数据库。
正头疼间,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昨日那两个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张、李侍读,正凑在一起,对着几份文书指指点点,低声交谈,脸上似乎还带着点轻松的笑意。
沈涵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看看人家,同样是打工仔,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跟天书般的档案搏斗。忽然,他手指一顿。
这是一份关于去年某府绢税征收的简报,末尾有一行极小的批注,字迹与正文不同,略显潦草:“实收数目核与桑田数、织机数略有不协,疑有隐田或机户瞒报,待查。”
沈涵心脏猛地一跳!
隐田!瞒报!这不就对上了吗?朱元璋说的“丝茧丰收而官绢不增”,根子可能就在这儿!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顺着这条线,手忙脚乱地在那堆故纸堆里翻找更多证据。灰尘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引得周围几个翰林纷纷侧目,面露不满。
他也顾不上了,全身心投入,一边快速浏览,一边拿过旁边备用的纸笔,试图将关键数据和疑点记录下来。
这一忙,就忘了时辰。
等他感觉眼睛酸涩,脖子僵硬,抬起头时,发现偌大的翰林院里,不知何时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窗外天色已然昏暗。
人都走光了?居然没人叫他一声?
他看着自己面前写得密密麻麻的几张纸,还有旁边翻得乱糟糟的档案册,长长舒了口气。虽然过程痛苦,但总算有点眉目了!
他小心地将那几张笔记折好塞入袖中,然后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散乱的档案,试图把它们恢复原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是那张侍读和李侍读,去而复返,似乎是忘了拿什么东西。
两人一进门,就看到沈涵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正狼狈地抱着一摞档案册往书架上塞,周围还散落着几本,桌上更是狼藉一片。
张侍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拔高:“沈侍读!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可是紧要档案!岂容你如此胡乱翻检、肆意堆放?!”
李侍读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责备:“是啊,沈侍读,即便陛下常召你问对,你也不该如此不知轻重,将翰林院规矩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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