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在虞衡清吏司的第一把火,借着皇帝手谕和确凿证据的东风,总算勉强烧了起来。方文远郎中被拿住了短处,虽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下令全司学习并试行沈涵的那套《物料管理流程优化草案》。
命令下达之日,虞衡司内可谓哀鸿遍野。
习惯了几十年松散管理的书吏们,看着那些要求填写工整、不得涂改的标准化表格,要求层层签字画押的领用流程,要求定期盘点的库存核对制度,一个个头大如斗。
“这得多费多少工夫啊!”
“领根毛笔也要三个人画押?沈处事这是防贼呢?”
“以往对不上账,模糊一下就过去了,现在这可好,丁是丁卯是卯,还让不让人活了!”
“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抱怨声、质疑声不绝于耳。王主事表面执行,背地里却纵容甚至煽动这种情绪,巴不得新规推行不下去,好看沈涵的笑话。
推行过程充满了鸡飞狗跳的摩擦。
有老书填错了表格,被要求重写,当场摔了毛笔骂娘。
有库吏借口新流程不熟,拖延发放物料,耽误了工部其他司的事务,引来埋怨。
甚至有人故意将新旧账册混放,制造混乱。
沈涵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是变革必然经历的阵痛。他也不急躁,就钉在虞衡司,带着郑彦和悄悄过来支援的周算盘、吴愣子,一点一点地磨。
他亲自示范如何填写表格,不厌其烦地解释流程设计的用意,甚至搞起了现场教学和优秀表格展览,给做得好的书吏奖励……一碗肉臊子汤饼。
郑彦成了最得力的助手,他熟悉司内人情世故,又能理解沈涵的新法,在其中穿针引线,化解了不少小冲突。周算盘则用他神乎其神的算盘技巧,快速核验数据,往往能一眼看出谁在敷衍了事,形成了强大的威慑。
慢慢地,抵触情绪虽然还在,但局面总算初步打开了。至少,表面上的流程是跑起来了,新的账目登记确实清晰了不少。连方文远都私下不得不承认,看起来是比以前像样点了。
就在沈涵觉得可以稍微喘口气的时候,胡惟庸的反击,以一种正大光明、无可指摘的方式来了。
这一日朝会,议完几件大事后,胡惟庸手持玉笏,出列躬身,声音沉稳有力:
“陛下,臣有本奏。近日闻听工部虞衡清吏司试行新式文书管理之法,成效几何尚不可知,然已闻其过程繁琐,吏员叫苦不迭,甚至已略误部务。臣非是反对革新,然窃以为,任何新法推行,当谋定而后动,尤需考量实际效能,而非徒增繁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百官,最后望向御座上的朱元璋,继续道:“沈侍读年轻有为,勇于任事,其心可嘉。然其职仅在翰林稽核文书,于部院实务恐欠深知。臣恐其闭门造车,所出之策或与实情龃龉,若强行推广,非但无益,反生弊端。”
“故,臣斗胆建言!”胡惟庸提高声调,“可否由中书省牵头,召集六部主事以上官员,对沈侍读所创之新法进行一番评议?集思广益,去芜存菁。若果真有益,则可由中书省拟定章程,稳步推行;若确有不合时宜之处,亦可及时修正,以免贻误公务,寒了实干臣工之心。如此,方为稳妥之道。”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表面上,是重视沈涵的工作,要帮他“集思广益”、“去芜存菁”,实际上,是要把沈涵的改革成果和主导权,一把抢过去!
由中书省牵头?召集六部评议?那最后就算新法被认可,功劳也是中书省和六部的,跟沈涵关系不大了。而且,评议过程中,胡惟庸有太多机会可以挑刺、拖延、甚至将新法修改得面目全非,彻底阉割掉其核心的提效防弊功能,变成一个形式主义的空壳。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利用程序和规则,光明正大地摘桃子、掐苗头!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尤其是那些本就对沈涵不满的官员,纷纷出言表示“胡相所言极是”、“理应慎重”、“当广纳建言”。
沈涵站在朝班末尾,听得手脚冰凉。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在工部打开的一点局面,就要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瓦解。他甚至能想象出,在那所谓的评议会上,他一个人如何面对六部大佬们的轮番质疑和刁难。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御座上的朱元璋。此刻,唯一能决定这件事走向的,只有皇帝。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习惯性地敲着龙椅扶手。他看了一眼胡惟庸,又瞥了一眼站在下面,脸色有些发白的沈涵。
朝堂上一时寂静无声,都在等待皇帝的决断。
沈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老朱虽然用他这把刀,但也绝不会为了他轻易驳斥宰相和这么多官员的合理建议。
果然,朱元璋缓缓开口了:“惟庸所虑,不无道理。新法之事,确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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